送走小红与豆仔,应如意急匆匆找赵子昂。走之前,至少也跟他说一声吧——那家伙心地坏,一定不会允许她出府,更不用说回小红村子,大概问了也是白问。可她想还是问问好了,省得他又生气跳脚,多少也留个后路。
四处找不到赵子昂,她抓着一名家丁问。家丁道:“找二爷啊。二爷现下跟几位爷们在大爷院里——”
“大爷院里是吗?”不等家丁说完,她拔腿便跑开。
“喂,妳等——”家丁忙叫着。摇头喃喃自语,道:“话还没说完呢,那么急就走人。二爷正在气头上,她这么莽撞跑去,一定倒大楣。没办法,谁让她不把话听完,看她的造化喽。”
应如意急匆匆跑进东院,往厅里而去。东院的丫头仆从不知忙什么去了,奇怪竟没人出来拦她。
她莽莽撞撞跑进大厅,一脚方踏进厅里,猛听得赵子昂正发怒咆哮,惊吓一跳,脚又缩了回去,闪身躲在厅外,又忍不住偷望一眼。
“这种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赵子昂咆哮着,非常愤怒,脸色铁青难看吓人。
大爷开口。“我让人去禀告你了,你自己不肯见人。”
“一次不见,他不会来两次、三次?”
赵大爷顿了下,叹道:“子昂,我明白你心里有疙瘩,可赵颜两家毕竟是世交,颜老爷亲自修书相求,我总不能不应。”
“他想如何?”嗓音僵硬,几乎由齿缝迸出来。
“颜府近来几桩买卖皆失利,颜老爷希望赵府能看在旧日情份上,出手援助。”
“哼,出了事就想赵府相劝?”一贯嘻皮笑脸的赵子扬冷哼一声。“故意让彩云来又有何居心?”
赵大爷望望赵子昂。赵子昂抿紧双唇、双拳紧握,表情更加阴翳难看。见没人开口,赵大爷略低了声道:
“彩云离开了王翰林府,现在已与王府毫无关系。”
此话一出,最年幼的四爷赵子林轻呀一声,无比惊讶,亦带怜惜。赵子昂猛震一下,抬头望视赵大爷,且惊且讶,且有一抹意外愕然,种种情绪交织,复杂又纷乱。
“那又如何?”赵子扬仍冷笑。“又关赵府什么事?”
赵子昂瞅一眼兄弟,抿嘴不语。赵大爷道:“彩云是奉父之命,带着颜老爷的亲笔书信来的。人既然来了,我们也不好让她为难吧。是吧?子昂。”
从那张愤怒铁青的脸容,赵家兄弟不难猜得出赵子昂内心感受。伤疤仍在,要不动摇并不容易。
“二哥,”赵子林开口,带着恳求。“我明白彩云姐对你不住,可那也不是她愿意的,父命难违,彩云姐也很难过痛苦。彩云姐温柔体贴,一向替人着想,事情至此,她心里一定很痛。你想,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来见二哥?求求你,二哥,见见彩云姐!”
赵子昂表情绷得更紧,额上青筋暴起。应如意一吓,没敢再偷瞧,屏住息,蹑手蹑脚退开。
这时候还是别去讨骂的好,成了赵子昂的出气筒可就完了。她跑回院里,趁机收拾妥包袱,藏在床下。
当日夜里,赵子昂回房后,应如意试着唤他。“二爷……”
可赵子昂绷着脸,怒眉青眼,应如意模模鼻子,不再自讨没趣,自先睡去。赵子昂极力稳住呼息,内心却波涛汹涌、起伏不定,心神紊乱不安。
他合上眼,听着应如意平稳的呼息声,深深呼口气。紊乱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随着那呼息声调整他自己的呼息,渐趋安定下来。
第九章
由于赵子林坚持,是以颜彩云居住在南院,除了她带来的贴身丫头,赵子林遣了许多丫头去服侍她,赵大爷亦另外派了几名丫头让颜彩云使唤。
即便如此,颜彩云心中仍若有所失。赵子昂虽与她相见,也答应相助颜家,可态度始终冷淡客气,宛如陌生人。
赵府的一景一物,对她而言,仍是那般熟悉。不知觉中已近北院,触景伤情,丫头小芸劝她宽心,正欲转身离开,不意赵子昂正待跨步出院,乍然相遇,不由一呆,良久不能言语。
“子昂……”温婉的脸容显得忧伤。
赵子昂张张嘴,又闭上。而后道:“彩云。”
“我……”柔目晶莹,闪着泪光,终而轻喟一声,勉强笑道:“我闲而无事,在府中闲逛,没想如此凑巧,竟遇上了你。”
赵子昂并未回话。颜彩云心中黯然,勉强又笑道:
“府里一景一物皆无太大政变,仍是那么怡人。”物是人非,强颜欢笑背后眸底更现哀伤。
“进院看看吧。”赵子昂终于开口。
颜彩云惊喜抬头,不敢相信似。“可以吗?”声音微微发颤。
“请进来吧。”
院中一草一木,仍如旧日,陪伴的人儿,依是旧人。颜彩云心中无限感伤,深深悔恨,当年当日,她为何不多坚持一些,而屈从于父命。如今,还能够挽回吗?
怕是不能了吧。
走至昔日经常逗留的楼轩,见轩名“去云”,心中不禁一酸,怔怔道:“去云……原也该如此。”强作欢笑,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还行。”赵子昂简短回答。
颜彩云喃喃低语道:“小楼依旧,人可如昔?阁上停云,西边映彩,欢梦能再期?”转向赵子昂。“我……能让我进阁中看看吗?”
赵子昂迟疑一下,终是点头。
进入阁中,斯情斯景,无一不带回昔时。取出本书册,书页中翩然飘下一张纸笺。薄笺上可见题着:停云阁上倚西窗,夕阳尽处彩云归。
赵子昂脸色略为一变,撇开脸装作末见。
“子……”颜彩云禁不住。“你可还记得,当时你总坐在这书阁读书,而我倚在这窗旁……”幽幽一叹。“你心里一定很怨我吧?”
赵子昂轻握拳。道:“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再见到彩云,他心中自非并无动摇,昔日的怨与恨与痛楚一涌而出。他对她,还是有情,并非已经完全割舍吧?尽避如此,物是人非,纵然她依是那个颜彩云,可他仍是原来那个赵子昂吗?
“你怨我是应该的。”颜彩云幽幽道:“是我对你不住……如果那时我能再坚持一点,如果——”
“别再说了!”
“你不爱听,是吗?”神态那么幽怨,语调那么哀伤。“我爹贪图权势,硬是拆散我们,我在王府郁郁不乐,终是与之仳离。为此,我爹他还发了脾气。而今,眼看赵府富贵腾达,却转而求之于你,甚至不惜送他的女儿上门,望你念在旧情上而相助。我……我觉得很是惭愧……”
“别说了!彩云,别再说了!”
“我知道你怨我,不想见我,可我还是听我爹的话来了赵府。你可知为什么?我只求能再见你一面……”
“别再说了!”赵子昂大叫一声。
颜彩云美眸含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赵子昂握握拳,强忍着。道:
“赵颜原是世交,颜家有困难,赵府出手相助,原是在情在理,妳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那么我呢?你肯原谅我吗?”
赵子昂表情动一下。缓缓道:“过去之事既已过去,不必再提。子林仍视妳如长姊,赵府亦欢迎妳,妳不必想太多。”
“那么,你呢?”
赵子昂一怔。不巧后头传出宪搴声响,他脸色一沉,大声喝道:“是谁?”
不消片刻,一个人影从书册后头爬出来。
“妳——”猛不防一愣,竟是应如意。“妳偷偷模模地躲在这里做什么?”
应如意爬起来,双眼贼溜溜地望望颜彩云,又望向赵子昂,无辜道:“我不是有意的,二爷。我……呃,对了,我正在打扫书阁,哪知二爷突然进阁,一时回避不及,情急之下才躲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