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明美抬起脸,看林佑福抓抓头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笑一下,说:“没关系。”
长得真有点傻气的男生。但她觉得他人很好,又温和,感觉也好相处。
慢慢就聊起来。没人注意他们,所以两个人觉得自在──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有一双眼冷淡盯着,冷锋偶尔扫过,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
烤肉架那里,原先有几个女生围着周英杰,但他爱理不理的,几个女生觉得没趣,就转到小范跟黄大杰那里。两个男生会说笑,吸引去不少女生。
那双冷淡的眼里有点不痛快,生气似,又有种怒气引发的愤懑。
“啊?!你们两个好起来了呀!”吃饱喝足,黄秀锦“发现”一旁静静交谈的林佑福跟张明美,大声叫嚷起来。
黄大杰笑咪咪凑过去。“哟!林佑福,看不出来你这么行,『惦惦吃三碗公』哦!”用肩膀碰碰林佑福,还故意朝他吐吐气,暧昧地眨眼睛。
“没有啦!你不要乱说。”林佑福颠一下,困窘地看看张明美。
“不必害羞了。”黄大杰戏谑地拍拍他肩膀。转向张明美,挤眉说:“我们佑福老实体贴又可靠,妳真是好眼光!”
一个团体里总要有一两个被寻开心的对象,气氛才会热,才会有趣热闹。
“不是的……”张明美试图解释。
“别害羞了,张明美。”黄秀锦打断她的话。
“是啊,没什么好害羞的。”小范也凑热闹,还拉上周英杰。“是不是啊!英杰。”立刻又转头过去,比着大拇指,说:“真有你的,林佑福。好榜样!”
黄大杰笑嘻嘻加油添醋。“别看林佑福傻傻的,他可是个少爷!是不是啊?林佑福。”
“没……没啦……”林佑福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别不好意思了。”黄大杰大声帮他宣布。“他家开大公司,Asprit听过没有?有名的服饰连锁店,就是他家的。”
“哇!”女生堆里有人低讶起来。
“所以喽,林佑福是有钱少爷,可别小看他了。他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
“那刚好,”黄秀锦笑咪咪起哄。“张明美什么都不爱,就是爱钱。”推推张明美把她推到林佑福身上,碰撞到一块。“你们配得刚好,两个真是一对!”
张明美踉跄一下,撞到林佑福身上,极是尴尬。困窘到口齿不清,急着喃喃地:“没有……妳不要胡说……”
“不是吗?妳国中作文上都写了……”
“黄秀锦,拜托妳别一直乱说好吗?”感觉快窒息般,一波波浪潮打得她喘不过气。
“林佑福很不错的,好歹是个大少爷,妳有眼光!”黄大杰又戏谑调侃,无意间将那话题岔开。
“国中作文?写了什么?”一直在一旁看好戏似的周英杰,却忽然开口问,又撩起。
“那个啊,”黄秀锦抿抿嘴,故意顿一下。看大家都注意她了,才笑说:“反正就是那些。”
“妳别卖关子了,快说!”
好几双视线投去,成为被注意的焦点,黄秀锦有些得意,抿抿下唇,又笑。“那时上作文课,老师要我们写最喜爱的东西,张明美就写了她最喜爱的是钱。”
男生哄笑着,女生也附和着笑。黄秀锦见自己的话产生这么好效果,笑得更响更得意。其实说她存心嘲笑张明美,故意使她难堪,那倒也未必,只不过,这种场合,总有一两个被说笑的对象,张明美运气不好,正好成为目标罢了。
“跟林佑福还真是一对。”小范大笑,勾勾周英杰的肩膀。“英杰,这回你这个冷硬派可没戏唱了,林佑福是我们今天的最佳男主角!”
宝课好,运动神经发达,身材高大结实,身高腿长,长得冷峻性格,老似有种优等生的傲慢––所以他们都戏称周英杰是“冷硬派”的。女生会莫名的崇拜,把他的不和蔼与不耐烦解释作“酷”与“有个性”。
不过,他不是最受欢迎的。“俊美派”的黄大杰才是“女生杀手”。可黄大杰太博爱,没有酷酷不理人的周英杰来得吊人胃口,所以“性格派男主角”总是归周英杰莫属。
“扯上我干什么?”周英杰略微讽刺。“有钱的少爷又不是我。”
他身上统共只有坐公车回去的钱,连多余买果汁什么的零头都没有,哪像林佑福那种没数字概念的有钱大少爷。
冷眼看林佑福那傻样,和站在他身旁的张明美脸红又一副娇羞似的模样,他冷哼一声。
就是钱吧!让人不痛快。就因为家里有钱,林佑福那傻样,许多同学还是对他客气三分。大量的钱财面前,总让人感到自己的卑微、无能为力,甚至自惭形秽。林佑福那楞头,口袋一掏出来全是仟元大钞,可他身上只有坐公车回去的铜板––拜托!他是不可能对林佑福那楞头感到自卑或自惭的,就是相当不痛快!
他口气里的讽刺引得张明美抬头飞快掠看一眼,但没敢细瞧。她觉得像在哪里看过他,有点印象又非常飘忽模糊。可在这般混乱情况下,她没能仔细深索思考。
“有些老师就会出那种白痴题目。什么我最喜爱的东西!谤本是给小学生写的。”黄大杰作态地摇摇头。“就有那种天才!哪个学校的?”
“××国中。”黄秀锦抢着说。
“××国中?真的?”黄大杰挑挑眉,有点意外似,咧嘴笑起来,拍拍周英杰肩膀说:“还这么巧,英杰也是那学校毕业的。”转向周英杰,对他挤挤眉,朝张明美抬抬下巴,口气揶揄。“英杰,学妹哦!”
又转向张明美,开玩笑说:“妳可要叫英杰一声学长。”
“别……我……”张明美困窘又尴尬,结结巴巴。目光一不小心,碰触到周英杰的。他的黑眸冷且没有笑意,带着鄙夷及轻视。她楞一下。
“我不认识她。”语气态度都相当冷淡。
使得张明美十分难堪,甚至下不了台,垂低着头,低到尘土里,再抬不起脸来。
剩下的时间,她都很沉默。偶尔一两个人,可怜她似,跟她交谈一两句,她试着努力地笑,表示开朗,但脸皮总是很僵,凝固住似。偶尔目光不小心对上周英杰的身影,她都赶紧低下头避开,对周英杰的模样,也就印象模糊,只记得那黑眸里的冷淡、轻视与鄙夷。
她就知道,如果人家知道她爱钱就会被轻视。一般人都不喜欢爱钱、把钱看得重的女孩。
她觉得有点难过,非常羞耻。但她一直希望,有很多很多的钱……
这一刻,却羞耻得想哭。
第二章
爱情带给人宗教般抽鸦片似的麻醉与快感;钱,则在这之间的落差带给人许多的安慰。但这社会还处在不能光明正大爱钱与膜拜钱的混沌与矛盾中,要将钱拼命的死抓着,同时又不断提倡道德的高调,以种种比如快乐、幸福的抽象性打压金钱的物质性,并且庸俗化钱的可恋与价值。
所以,张明美不敢太露骨地流露出她的高兴,拿到钱时,那满足安慰的感觉。
每个月,她最喜欢发薪水的时候。一早就开始盼望,一直耐心地等到下班,不管多疲累,她马上就赶到银行,确定钱进了帐户,然后把钱领出来。看着一迭的仟元大钞从提款机吐出来,她总有说不出的欢欣与喜悦,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皮包,将皮包紧紧贴压着身体,然后搭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回去。
回到租的地方,她小心地把仟元大钞一张一张正面朝上摊平放在饭桌上,然后支着下巴,张嘴笑着望着摆了半个桌面的仟元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