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方白眼一翻!
“不是太爷们派你来监视我的吗?我都还没睡,你倒睡得呼噜响!”
唉!耙情是来找麻烦的。
“小的不敢。少爷责备的是。”正襟危坐,能离秦游方多远就离多远。
但他一伸手就将她扯了过去。
“给我过来!”扯到他身旁。“看到你我就有气!”
气归气,现下他心头烦,也只能对他这臭小子发泄。
瞧那眉头间低掩的苦恼、无眼的焦虑,江喜多心头一动,月兑口说道:“你在担心木材的事,是吗?”
秦游方没提防,一阵狼狈,面色掩不住尴尬,羞恼的恶狠瞪她一眼。
他哼一声。
“我有个想法,只不过少爷不知爱不爱听,又要嫌我多嘴--”不是白眼便是闷哼,再就暴跳如雷。
“要说就说!那么啰嗦做什么!”秦游方不耐烦的打断他。
“是是。”
就知道好心一定没好报。他二世跟只刺猬一样。
“我是想,假如--只是假如,我胡思乱想的,为什么不干脆把木材一根根投入河中,让它们顺流漂下,再在下游河岸建个临时的栈场,将木材贮放在一块?等梅雨来了后,河水涨泛,再沿青弋或新安两江运到芜湖或严州一带。总之,当务之急先将木材运出山便是。”
“啊?!”秦游方霍然挺坐起来,睁大眼睛盯住江喜多。
像根棒子,一记敲醒了他昏沉浑噩的脑袋似。
他怎么没想到?!
他兴奋激动的爬起来,一边嚷嚷:“我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少爷怎可能没想到,少爷就是太过谦了。”
想得到的话他就不叫秦二世了。
秦游方瞪他一眼,拿不定他是不是在讽刺;但看他低眉恭顺的模样,悻悻的哼了一声。
要不是他,他也不会楣运连连。他小子想得出这法子,多半只是运气,他能真成什么事?
是的,一定是那样!
好吧。
他承认,他是有点识见。
不过--
说到底,诸多不顺,还是从他在山场倒霉的被这个江喜多那么一撞开始,且更加恶化。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这姓江的不是。
命象说他今次犯太岁,他原还嗤之以鼻。可好!他竟发了昏,无缘无故带回这个太岁凶星,花的银两,足够他在紫云斋程老板那儿换回几块上等的“君房墨”。
“不过让你磨个墨,你究竟要磨蹭多久?”想及,就令他觉得气闷。
“小的不敢。不过,少爷,欲速则不达,书画琴棋原就为怡情养性,又不是在算帐本。”
就是算帐,也要细细磨,细细推敲,反复计算,半点马虎不得。
秦游方瞪瞪眼,一时半刻也挤不出话来驳。
“算了!我自己来!”悻悻的抢下江喜多手中的墨石。
他挽起袖,小心翼翼的研磨。墨身散发出丝缕若有似无的麝香。
被那隐约的香气所引,秦游方怔了一下,举高手中的墨石,怔怔的望着。
“唉!”竟摇头慨叹起来。
又怎么了?
江喜多面向正前,很快斜瞥他一眼。
“可恨我生得太迟。先代制墨高人潘谷所制的墨品『松丸』、『狻猊』等,相传香彻肌鼻,磨研至尽,而香犹不衰,被称为墨中仙品,我却无缘得见。”
原以为他千喟万叹为哪桩,竟是为这等风花雪月之无聊事。
江喜多不禁暗地翻了翻白眼。
无怪乎秦府那些老太爷们要杞人忧天。
“少爷,这墨便是墨,能研磨书写供人所用就够,何必讲究那么多。”
“亏你也算月复有诗书,居然如此俗侩功利!”唉唉!秦游方连连摇头,轻蔑的瞥视江喜多。
商贾之流重实用,有什么不对?
“墨不仅是墨而已。你瞧这墨谱的图样,墨模雕刻得如此生动,花样如此精采,充满玄灵之气,岂是凡物俗品。再看这砚台,雕工如此精细,楼阁殿台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神态入微,可称得上是绝品!”
不就几块漆黑的石墨砚台,瞧秦游方激昂的那模样,江喜多着实不以为然。
“器具用品,首在实用。不能用的东西,根本没有实际用处,不是吗?”
在秦府不过个半月,他二世少说光顾“紫云斋”六、七回了,每次都捧回一堆没用的破铜烂铁。
“花了大把银子,我也没见过少爷用过那些墨石。”她指指摆在壁架上,根本是装饰用的成套墨品。
包有甚者,小小一块砚台就值几十两银子,更别提那些上品的墨石。
“上回您在程老板那儿花了近百两银子。百两耶!”她扳着手指一算道:“可整治几十桌上好的酒席,置不少十斤一品的茶叶,上等的绫罗绸缎,再不济,可以雇用多少运夫和伐木工--”
“得了!”秦游方气结,一口喝断他的比手划脚。
真是!周旁尽是些粗鄙俗侩之徒,开口闭口实利、用处,毫无半点文人雅士的风流!
“去去!”他厌恶的挥手。“少来扫我雅兴!我当日真是昏了,无端花了白花花的银两,找个楣星触我霉头,还一身俗侩之气。唉!”
江喜多识相的闭嘴。
他二世醉心雅士之风,不齿他们这等只知“钻营牟利”的俗侩之徒,难怪一木竹筏一木竹筏的木料会搁浅江边。
“还不下去!”秦游方又瞪眼。“看来我真该将你卖给程老板算了,还可换回珍贵上等的『君房墨』。”
他还当他有点识见,结果!
“是是。”
何苦再多嘴惹骂。江喜多利落的转身,脚步轻快的走出去。走到一半,怕形色太雀跃,赶紧低下头,弯出几分佝偻,垂头丧气的。
秦游方恰巧抬起眼,见那背影十分颓丧,觉得自己似乎真过分了些,一心软起来。
江喜多就算有万分不是,又老惹他气,多少--呃,也有点用处。好比这回的事情,总算安然解决,算他功过相抵--
罢罢!
他起身追出去。
正想开口喊叫,却见江喜多步履轻快,昂头挺胸,哪里还有半丝方才那种颓丧的模样!
他并不左顾右盼,但他发现他小心的四下瞧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一直往前厅而去。
秦游方先是怔了一下,可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见江喜多一径往大门走去,似乎是打算出府,没再多细想,一路跟在他身后出去。
一出了府,江喜多便加快脚步。秦游方也加快脚步紧跟着。
他不晓得江喜多要往哪儿去,奇怪他能到哪里去。他对街道似甚熟悉,也不见他东张西望,左弯右拐,闭着眼目在行走似。
他见他进了家酒楼,闪身跟了进去,跟着他上到二楼。
临街的桌位,一名男子起身招迎江喜多。秦游方借袖掩住脸面,挑了张临近的桌子,借着屏风遮挡,背对他们而坐。
“天俊扮。”
楼面有些嘈杂,加上临街楼窗时而传进鼓噪的街声,但秦游方仍可听清江喜多的声音
他心中一沉!
说什么无亲无故,这“亲”现不是如何蹦出来的?!
“找我有事?天俊扮。”
“来喜让我来的。她一个姑娘家到底不方便抛头露面。”
江喜多嗤笑一声。
“来喜她哪会顾忌这个!你老实说吧,她让你来当说客,想说服我什么?”
王天俊嘴角微微一勾,掩不住话声里的笑意。
“果然瞒不了妳--”
小二来打岔。江喜多要了壶清茶。
秦游方压低嗓音,含糊的点了壶清茶,挥手敷衍殷勤的小二。
“是夫人。”王天俊道:“夫人希望来喜能劝妳早点回府。到底妳们感情一向要好。”
江喜多又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