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也没忘记打电话通知游利华。所以,第四天她回到住处,游利华不惊不慌,完全不盘问她的“失踪”,她以为她去观光,还问她好不好玩。
但胡英英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阿潘,”电话一通,她劈头便说:“我找你好几天了,你躲到哪里去了?”
徐爱潘稍稍移开话筒,说:“我去东部玩。”
“怎么不找我?”
“我没钱付你的份。”
“谁要你付钱来著的?就想撇开我!”
“你三天两头就骚扰我,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
“就你会讲这种没良心的话。我这是‘情深义重’,好歹我们是一起穿长大的。”
“拜托你好不好,不要一天到晚提那档子事,我不穿已经很久了。”
胡英英吱吱笑起来。“好啦,不说就不说。你什么时候过来?”
“干么?我又不喝咖啡。”
“请你吃饭行了吧?”光听那语气,就可以想胡英英在电话那头翻白眼的模样。
徐爱潘想想,说:“我要吃咖哩鸡饭。”
“好啦,随便你要吃什么。你过来就是。”
胡英英不是布袋戏里的“秘雕”或小说描写的钟楼怪人,自己又开店,熟的不熟的加上半熟的朋友一堆,却老是喜欢找她搅和。当然,她们有一起穿长大的交情,可不是所有青梅竹马的感情都能这么浓。大概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如此清楚她们彼此的底细,不用费心维持门面,也不必耗劲保持气质形象,讲话更不必顾忌吧。
徐爱潘闻闻身上穿了四五天的白衬衫。有点汗味。想想待会胡英英闻到又要碎碎念念,只得勤快地换件衣服。
也只有她能让胡英英那样碎碎念。认识太久,感情源太远流又长,已经孽滋出家人感,所以胡英英不怕她生气翻脸。当然,反过来,她也不怕胡英英生气翻脸,就是怕她碎碎念,比她妈还厉害。
本想搭计程车,但走到路口时,她打消主意,改搭公车。转车时,走经一家花店,被摆在门口的一簇簇玫瑰吸引进去,最惹眼的,还是算那冷到艳的蓝玫瑰。她忍不住,买了一朵。
扁一朵就花了她快一百块。她不知道原来这种风花雪月这么吃钱。结帐时,她随口说:“现在已经可以顺利培育出蓝玫瑰了?可是好像没看到太多的报导。”
不知是店员还是老板身份的女孩,和善地朝她笑一笑,说:“其实还没能培育出蓝色的,这原本是白色玫瑰,我们把染料溶在水中,花叶由茎吸收水份同时也吸收了颜料。所以,连叶子也是带蓝色。你看!”用手指把一片花叶抚平,展现给徐爱潘观看。
徐爱潘楞一下,没料到这是“蓝玫瑰”的真相。她匆匆探头望一眼,抬眼朝对方笑一下,喃喃说著“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的蓝玫瑰是人造的。沈冬青说她像蓝玫瑰,原来她像蓝玫瑰的爱情是不存在的。
啊啊,原来。
她付了钱,取饼她的蓝玫瑰。她想,等会到胡英英的店里,还是改吃牛腩饭好了。
李云许不知道蓝玫瑰是人造的,仍然三天送她一朵。或许他知道,但对他来说没差别。花就是花。不管红色白色或蓝色,玫瑰还是玫瑰,不会变成海棠或牡丹。
对徐爱潘而言,也变得没差别了。到这地步,若只是单纯的文艺腔,那也太难为他了。但事情总不会那么纯粹的。过程的终点必定有个目的;船到桥头不管直了或沉了,也一定有个结果。她心里有谱,按捺著,不去揣测。
同住一屋子的游利华则一看到蓝玫瑰,脸色就变得极难看。李云许嫌钱多花送个不停固然令人生厌,但现在徐爱潘已不完全算是被动无辜了。她一直给李云许反应,态度若即若离,根本在期待,甚至制造机会成为“准公害”。
游利华的态度徐爱潘自然感受出来。但事实的确是那样。她已经不全然是被动无辜。李云许找她,她给他回应。算算,她已经与他一起吃了好几顿“便饭”,“顺便”看了许多场电影,不能用一句“没办法”当借口就带过。她放任事情“自然发展”,虽然她知这种事情其实必需自觉性的回避,到底失去无辜的立场。
她完全可以拒绝的。
她没有。甚且和李云许肩并肩坐著喝咖啡。
“怎么了?”李云许喝咖啡加女乃精不加糖。他已经喝了第三口了,徐爱潘一杯咖啡还完好如初没有动。
“你怎么喜欢上喝这种东西的?那么苦。”
“原来你嫌苦。来,加些糖和女乃精。”
“我不是嫌咖啡苦,只是觉得它苦。”看著李云许往她的咖啡里添加女乃精和糖,徐爱潘仍没有动手的意思。
“这有什么差别?”他将咖啡搅拌均匀,说:“尝一口看看,应该不会太苦才对。”
徐爱潘不动。只是说:“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喜欢上喝咖啡。”并不一定非知道不可,但她如果不问就必须回答,她不想花脑筋想答案。
“你先喝一口,我再告诉你。”季云许提条件。
“我不喝咖啡的。”
“为什么?”他挑动一边浓眉。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喜欢喝咖啡。”
李云许挑动另一边浓眉,失笑说:“阿潘,你在跟我‘对禅’还是‘孟子对梁惠王’?”
听他那么说,徐爱潘不禁也笑。她掩掩眼,抹掉笑意,端起咖啡喝一口。解释太麻烦,她拣不费劲的。
李云许看著她把咖啡吞进肚子里,才说:“我喝咖啡,因为我喜欢,”他把话含住,伸手抚弄她的头发,还言情地撩起几络发丝送往鼻下闻了闻。“你的头发好香。”
徐爱潘连动都不敢动。这情景实在难堪,她实在不敢说,她已经四天没洗头。虽然没显得太油腻,但应该闻得到油垢味的。
李云许更进一步,手背由她鬓旁拂去斜滑过她脖子,将发丝撩到她颈后。徐爱潘连忙伸手遮模自己侧边头发,碰到他的手,他索性把手叠上她的手。
“别!”徐爱潘只得拉开他的手,说:“老实说,我已经四天没洗头了,头发很脏的。”
这宣言太新鲜。李云许觉得好玩,却看她不像在开玩笑的模样,尴尬地垂著眼,心中诧笑起来。
他凑向她,咬低声音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三分戏谑,三分调情,三分试探。
电影已经宣明,男人帮女人洗头,可以是一件浪漫的事。但风花雪月的事需要有场景来让它发生,这里缺乏一个场景让李云许上演这段浪漫的画面。
所以徐爱潘心脏没有跳动得太厉害。歪头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名词叫‘生物距离’?”
李云许会意,笑说:“几千年人类文化就在致力于消弭这距离。”
如果这也算幽默。那李云许算是个风趣的男子。只是,他没引出徐爱潘的笑。她反而正视他,正色说:
“我要谢谢你送我的那些花。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你是个有条件的男人,和你在一起,虚荣心应该可以得到满足。不过,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们不会有交集,所以请你不要再送花来,不要再找我了好吗?”
李云许盯著她的脸几秒,吐说:“不好。”
“可是──”徐爱潘还要说,他没让她有机会继续下去。
他食指比住她的嘴唇,说:
“弓都张了,手里的箭都射出去了,你说,哪有回头的可能?”
“放弃这一箭就可以。”她捉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