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地方也不小,人又不多,怎么偏偏这样和人碍上了路?!
“对不起。”对方礼貌比个手势。那个男人她看过,游利华提过叫什么许还是姓许──
是李云许。他觉得也好像在哪里看过徐爱潘。皱皱的衬衫、牛仔裤,只到下巴长的清汤挂面头……想起来了。在KK。那个洗手间的走道。
他瞄一眼她手上的书,敞开袋子里的萨曼金,不禁挑了下眉毛。
“买书?”李云许下意识地多看她一眼。
“欸。”徐爱潘有些不自在。
她当然没必要解释她买这些东西要做什么,但很难保证别人会怎么想。尤其她不是买一本两本,而是一堆。
“呃,我好像挡了你的路。”李云许表情不动,侧开身子。
“谢谢。”徐爱潘略微侧身走过去。甬道太狭窄,肩膀碰上他的胸膛。
他们的相遇是这样:他西装笔挺,神情端整;她手上抱了一堆黑蕾丝小说,还提了一堆萨曼金的情色录影带。
所以一开始就有太多不可说。太多的暧昧存在里头。
不到一个月,徐爱潘就写完一本十万字的情色小说。把黑蕾丝加萨曼金搬到中国古代,再加上一层朦胧镜头的纱帐。老编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这反正只是潮流。
“你真的就这么下海了?!”游利华翻翻她保留的底稿,说得像挂牌卖艺的青楼艳妓掀帘子卖身。
“是啊。”徐爱潘从正在读的书页里抬头,笑了笑。
“这样也好。反正都是卖,没差。再说,你上回那本讲情妇的,在网路上被批评惨了,你知不知道,情不情、爱不爱的,又提供错误的示范思考。写言情小说哪能像你这么搞法,谁要看啊?!”
“不知道。”徐爱潘又笑。她没电脑,也不到网路咖啡店,别人怎么批评她全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嘿,小姐,你未免太亵渎你的读者了吧?”
哪那么容易就亵渎这、亵渎那的。其实知道市场的需求又怎么样?总不可能神奇的一下子就写出甜酸苦辣所有佐料皆备,爱恨情仇外加冒险报复杀戳元素十足的浓烈精采叫座的东西。
“难怪没人要看你的东西。未免太失败了。”游利华一迳说她的风凉话。
徐爱潘懒得回话了,继续看她的书。游利华好奇凑过去,说:“你在看什么?那么专心。”
她只好又停下来,给她看书的封面。卡尔沙根的《亿万又亿万》。
“你看这个?”游利华挑挑眉。“上回你看那个佛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再上回是《国家地理杂志》,更上回是《古埃及史》,现在换卡尔沙根了。小姐,你都不研究研究人家是怎么写爱情小说的行吗?你卖的毕竟是通俗文学,不讲形而上,爱恨情仇到底才是最重要的。”
游利华不愧是在报社副刊混的,头脑清楚得很。
“我也有研究的。”徐爱潘比比角落那堆黑蕾丝。
游利华看了,露出诡异的表情,眉毛又是一挑,说:“你打哪搜来这些宝贝的?”随手拿起一卷萨曼金。
“当然是买的。”
“那么,这些就是心得喽?”游利华拍拍那叠影印底稿。
“大概吧。写起来也没有想像中困难。”原本这种东西,狠狠拆穿它遮掩的帘帐,简单得就不过是那么回事。
“当心被读者挞伐厌弃。”游利华杞人忧天。
不过,她根本担心不了那么多。读者会的。边读边骂。但已经决定的事、存在的事,骂了又能怎么?他们还只是边骂又边读。
“对了,”游利华想起什么似,说:“你还记得那个李云许吗?前些天我在KK碰到,他跟我问起你。”说到最后,表情变成了一个疑问。
徐爱潘呃一声。游利华不放过,写满问号的一团大饼脸凑上去碍眼,她不得已,只好把与李云许不巧“狭路相碍”的事据实禀报。
“哈哈!”游利华大笑起来。“真有你的!阿潘。难怪他会问起你。你真会替自己制造‘深刻印象’啊!”
当时不觉得尴尬,被游利华这么一笑,反倒觉得难堪起来。徐爱潘恼羞不禁成小怒,嘴巴一扁,说:
“真有那么好笑吗?”
游利华挥摆双手,跳舞似,光脚走出房门,边说:“你倒可以把这一段写进你的小说。保证经典。”
这话当然听不得。刚再打开书页,游利华的大嗓门从她房间那头传来。
“对了,阿潘。晚上KK的耶诞派对你去不去?”
徐爱潘反射地摇头。然后才想起游利华看不到,刚要开口,游利华旋风似已经刮进她门口。
“别跟我说你不去。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做什么?孵鸭蛋啊?”
“天气怪冷的,我不想出门。再说,我没衣服好穿。”
她有很多好理由不想出门。第一,寒流提早来袭,巴巴跑出去吹北风自讨苦吃。第二,几乎每家商店都无耻兼没创意地因袭旧习加上互相抄袭,挂上一棵耶诞树或播著一曲曲喜气洋洋的音乐,她讨厌那种浓浓的过节气氛。第三,她除了衬衫牛仔裤,没什么参加派对的金光闪闪的衣裳。第四,参加派对的人,不想可知都是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什么可惊奇。第五……
像这样,她可以举出一百个理由。
好比一百个理由为什么爱你,为什么不爱你;为什么会放屁,为什么不放屁。以此类推,不胜枚举。
“不需要特地打扮,就穿你平常穿的就行了。你不去会后悔的。KK老板提供了派对模彩一项大奖,三个月的免费招待。其他那些偶尔会在KK露个面的出版社杂志社老板大爷,也提供了一些奖品。不模白不模!”
便泛说起来,KK似乎成了某种型态的“文人会社”。不过,去KK的其实多半是在它附近的出版社杂志社或报社的工作人员。作家们大概自有他们三两成群的自我的沙龙。
“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吗?”天下绝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只要买张一千元的餐券就可以。酒任你喝、小点心任你吃。人家钱也不是自己‘暗杠’起来,都会捐出去的。”
虽然这么说,对她来说还是挺不划算。她又不喝酒。
“好了,就这么说定。派对九点开始,不过你可以不必那么早到。我十点下班。你在那之前过去就行。”
“小游──”
“说好了就别反悔。”游利华伸手一拍,根本不给徐爱潘申辩加拒绝的余地。“我走了。上班要来不及了。”
游利华拍个手,顺手捞起一本黑蕾丝。
“这个借我看看。”对徐爱潘眨个眼,扭著走出去。
徐爱潘抿住嘴笑。嘲笑自己的笑。
每次都这样半推半就,显得她多不情愿似,不得已地被游利华拖去那些聚会场合。其实又不是小孩了,她真要不情愿,游利华就算找十头牛来拖她也拖不动。
呵,下意识里她是这么虚伪,哎!懊死的,看了太多的佛洛伊德了!
她跳起来,冲到洗手间。
很亵渎又不卫生的,但看再多的卡尔沙根,明白一些宇宙人生怎么样,也解救不了她,消灭不了她肛门口的痔疮。
世界上没有偶然这回事。
偶然是戏剧及小说里必要的元素,但真实生活中,它应存的机率极低;男与女不会偶发性的一再相遇又相遇,多半得经过刻意性的安排。小说之所以为小说,就因为它的偶然的元素,可摆放在现实的这个社会中,那就成了虚假的成份,成了构成那现实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