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收人先收心,收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点头。听到拙门声。
进来一个穿皮草的贵妇。说贵妇,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吧。白人女子早熟,熟得快也老得快。
她要找的是王净。她说她是李希特太太。
“王净……”王净没有我那么讶异,沉着气。
“不好意思,理儿,你能不能到超市买些蛋?”王净用中文说。不要我在场。
或许会有什么难堪的场面,她要自己处理。
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给她一点精神的支持。但王净的眼神相当坚决,她不要我插手。
我抓了外套,蹬蹬下楼。
柏林的春天是来了,可是短,还夹有残冬的严寒。来了这许久,我始终还是不适应它的气候。
我想,亚热带的阔叶植物,偏要将它混种在寒带针叶林中,违拗生物的属性,活该要夭折。
大概就是如此。生物有生物的属性;爱情有爱情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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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一点陈腔滥调,不过,没那么庸俗。
“朋驰”是王净打工餐厅的“偶发性”食客,听王净德语说得好,称赞了几句,然后就那么聊起来,跟着就一发不可收拾,星火燎原烧起来。
不过,王净绝对不是第三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搞破坏。“朋驰”自己婚姻不美满,正在办离婚。文明的社会大家都知道要离婚比登陆月球还麻烦,不像古董时代对着空气大叫三声“我跟你离婚了”或丢下一纸休书就万事解决,那么干脆。
王净压根儿不知道“朋驰”早有了老婆。或许猜疑过,但那是非战之罪,实在不能算在她头上。
那么,“朋驰”的太太干么还找上门来?
多一点筹码,多一点赡养费吧。
“真倒楣。”我们在吃沾大蒜酱油的韭菜猪肉水饺时,王净细声细气的抱怨。“他们要离婚,又不是我搞的破坏,居然找到我头上来。”
“没办法,你算是一个讲价的筹码。”
“我跟罗蓝德一清二白,能替她加什么价?”王净还是悻悻然,怨气转向我。“我问你,你是不是怀疑我?”
“钦,有一点。”我老实承认。“谁叫你当时神气那么古怪,还将我支开。一般不是都会死拉着朋友壮胆充场面?”倒不是因为对方老婆找上门。
“好啊!刘理儿,我好心不让你被拖累沾上晦气,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居然怀疑起我!”她哇哇叫起来,筷子朝我戳过来。
我闪开,一边夹了一粒水饺,一口吞进去,鼓着腮帮说:“我承认我小人,行了吧?”
“如果我真的对人家婚姻搞破坏,你会怎么想?”
这问题要回答真有点费力气。我当然不会对制度承认的一切无条件的俯首膜拜,但真要我对制度外的一切歌功颂德也实在为难。
“不要问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事情真的发生,我自然会有反应。”事情没发生,问了也是白提。
“好吧。那我换个方式。那女的找上门来,你怀疑我抢人家老公时,你是怎么想的?”
“那时……”我想一下。“我第一个想法是‘那样出去好吗?该不该留下来给你一点支持’,然后,挺同情你的;再来觉得你们这一段也许没什么希望。”
我说话的时候,王净连连吃了三个水饺,嘴巴嚼着东西,口齿不清说:“危险啊,理儿。你有破坏人家家庭的倾向。你同情第三者,潜意识是站在这一边的。”
“这样也能分析?早说你该改行去念心理分析。”
“第三者”是东方社会的代名词。西方社会没有“抓奸”这回事。不爱就是不爱了,虽然在上帝面前发过誓,但那婚姻证书没有那么神圣。
“我说了,不成,赚不了钱。”话锋一转,忽然填了一颗核子旦头。“你跟你那个舒马兹杨走在一起了对不对?别骗我,我看过好几次,他送你回公寓。”
“算是吧。”我没否认。
“你跟他怎么凑上的?你老是一脸憔悴的模样,好像被折磨得挺惨的样子,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惊叹号?”
“我趁他酒醉意识不清时勾引他,他没办法。”我开玩笑。
其实我不是那么有幽默感的人,一时心血来潮,听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
“真的?”王净却信以为真。大概我一脸正经。
其实也不知是真是假了。我先出手抱舒马兹杨的,然后他才吻我,然后才有后来这些二三事。可是,要不是他先喝醉酒,吐了我一身,也不会有“后事”。所以严格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引”谁。
“真的。”所以我也认了。“我先出手抱他。”
王净这下张大嘴巴,眼珠都直了。
“真看不出你会这么大胆,理儿。”她喃喃摇头。
何止她,我自己也看不出来。
“老实说,你怎么喜欢上他的?”
大哉问。
我努力想了又想,最后摇头。“好像突然那种感觉就蹦出来,在意起来。”
我以为感情是非理性的,证诸我和舒马兹杨,的确没有逻辑可言。
只是,不曾互相说过喜欢说过爱的恋爱算是爱吗?
到底,情爱是会落实于行动,还是必得证之于言词?
扁说不练固然教人心灰,我想,甜言蜜语还是很重要的。谈恋爱毕竟不是在玩猜心的游戏,口头的保证和承诺还是教人心花怒放。
“我要喜欢一个人,一天在他身边说上一百逼。”王净完全赞成。“你跟舒马兹杨说了没有?”
“好像没有。”应该没有。
“拜托!别玩我们老祖宗含蓄那一套。你知道我最恨‘红楼梦’哪一点吗?就是宝、黛两人始终不干脆说一声‘我爱你’!结果可好,一个吐血死了,一个失心疯娶别人,最后还出家。”
“我会努力。”相对王净的澎湃,我冷静得可以。
我老忘了王净是打上海来的。上海女人有她的强悍、惊世,还有热情、泼辣,以及大胆叛逆;和她的自信聪明。
我是这么觉得,纯粹主观印象。
“最好是这样。”王净比手划脚,倒像一个“手到擒来”的手势。
我会尽量努力的。不过,这跟我有没有那本事完全是两回事。我连杜介廷都抓不住。
舒马兹杨也许是我这辈子所能碰到的、最好的运气;所以,我也许该使出浑身解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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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总是在学校与公寓之间打转,在课业和练琴之间摆渡,即使刻意想经营,也风花雪月不起来。
所以,当我走进琴室,见舒马兹杨居然在里头,忍不住有些感动。
这就是浪漫了吧。
“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他该在的时候,他还真是不避讳。
“我专程在等你。”他拉住我,嘴唇就吻落下来。
“别!”我掩住他的口,阻挡这个吻。“我刚吃了一大盘蘸了蒜头酱油的猪肉韭菜饺子。”嘴里的味道臭得薰人。
他没吓到,扳去我的手,不但覆住我的唇,而且吻得深,舌头都放进去,撩拨着。
“的确是有点奇怪的味道。”沾了我的口水,他吞下去。
这举动有肉欲感,我臊热着脸。
“都已经跟你说了,你不听。”连忙退一步。“找我有事?”
“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过,也不好太马虎。舒马兹夫人想请你吃晚饭,后天晚上。”
“舒马兹夫人?”他结婚了?
“我母亲。”舒马兹杨笑望我一刹的怔愕。“把你吓到了?”
“有一点。”岂止一点。我想我的眼神有些儿埋怨,他将我拉近一些。“你若结婚了,我就惨了。”
“我若结婚了,你再跟不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