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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洲的星空下 第18页

作者:林如是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

然后王净说:“我也不知道。”

知道才怪吧。

我想起还在海岛时听过的一句广告词:女性主义就是败在衣服和爱情两件事上。

何止是女性主义。亵渎一点,女人都是爱情的附庸。

我母亲大人说的,美丽的女子比较容易过活。我想,不是因为她美丽,而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浪漫而专一的男人。

到头来,女人的幸福还是维系在男人身上,还是得以色事人,以男人的爱来堆彻她幸福的城堡。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推论正不正确。不过,我想,女人的幸福其实不在男人的爱,而在男人的专。

情专必深。情深却不一定专。

我笑起来。为自己的好头脑、逻辑观念这样清楚。

但就像找不到一首完美的协奏曲一样,这个地球也找不到会对情情爱爱专心一致的男人。

他们说这是因为受荷尔蒙影响的缘故。

想着我又想笑了。

我想,还是人性的缘故。是性格,是担当,是承诺的深度。

第七章

女人的眼泪,果然算得上是一项武器。舒马兹杨虽然不会没事冲着我笑,但不亲切的态度已经从“很”度的极数随为常度的极数。

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种“人性”的态度,我想我倒不介意伏在他胸膛上多哭几次。不过,“眼泪”这种非常性的武器其实不能多用,只有在非常时候才能使用也才能发挥作用。

不管怎样,这就好像破冰时刻,柏林的低温感觉起来不再那么寒飕飕。

现在舒马兹杨要我改弹汉农的练习曲,曲调不美不说,弹得又教人手指发痛。但我就像时钟嘀答嘀答,把节拍抓得一精二准。

舒马兹杨没浪费口舌称赞,我自己也不觉得得意。以前我弹的音乐,就像泼墨;现在的音符,却像精钟表机械,一板一眼,精良十准。

不过,除了练习曲,舒马兹杨也允许我弹一些技巧难度较低的乐曲。底盘功夫不稳,招式学得再多再精准,也只会流于花稍。舒马兹杨这样“磨”我,我也不能说什么了。

多年前我看过舒马兹杨的演奏实况录影。舒马兹杨的音乐干净清历,不拖泥带水。技巧当然是好的,火候十足,但绝不是精钟机械那样一滴一跳。他的音乐像古中国的诗,声韵齐动,却又不拘泥于平仄,时有破格;在谨守格律的跃动下,充满飞扬的诗意。

就是那种在日耳曼民族一板一眼的精确技巧中,蕴含的古中国流动飞扬,甚至哀美绵缠的诗意,使得他一手遮蔽了欧陆、甚至世界乐坛的半边天。

我不是说,属于古中国的一切一定都是好的。但汉文字,字字有它自己独特的境界意涵,诗词所显的意境绝对是独步的。我读英诗,即使浪漫如雪莱之流,也抵不过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哀美。什么情什么爱都没说,但那浓浓的情感满满从字里行间流泻出来。舒马兹杨的音乐带着如此的诗意,使得他的音乐也是独步的。

只是,那都过去了。他要我弹汉浓,不允许我把钢琴弹得像一幅泼墨。

上完课,我忍不住。“我还要弹练习曲弹到什么时候?”

他藐我一眼。“还早。等你把汉浓的弹熟了再说。”

“我觉得我已经掌握得很好——”

“你‘觉得’没有用,我‘觉得’才算数。”一句话就驳回了我。

我总觉得,他对我有偏见,束缚特多。

“舒马兹杨先生,”我又不知死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本来就不是亲切的人,但你似乎对我特别有偏见。你不喜欢东方人?”我没说他对我的态度差劲,算是懂得修辞了。

“我有必要喜欢吗?”舒马兹杨来一手反诘。

“我没那么说。不过,如果报导没错,舒马兹杨先生,令尊的母亲应该来自东方。”

舒马兹杨眉梢一挑,一副“那又怎么样”。

我识时务,闭上了嘴巴收拾东西。

舒马兹杨突然问:“当初曼因坦教授为什么会收你?”

“你又欠了教授什么人情?”我不想回答。

没有道理他问什么我就一定要回什么。

“你这是交换?”他沉下脸。

“一问还一问,这很公平。”不知道别的学生是怎么同他相处的。跟舒马兹杨,我总觉得跟敌人对峙差不多,和跟曼因坦教授时完全不一样。我对曼因坦教授充满崇敬;教授像我父亲祖父一样,我是又敬又爱。

不是说我不尊敬舒马兹杨,我没那么势利。虽然他的辉煌已经过去,虽然跟在他门下我心底是有点不情愿,虽然乐评家对他的褒贬不一,批评他江郎才尽;我是愿意接受的,可是他那个人像刺猬一样,我也就无法由衷的,像崇敬曼因坦教授那样崇敬他。

不用说发表新作,我甚至没听舒马兹杨弹过一首完整的曲子。习武的人不练功,还算什么大家?不进也退。

所以不能怪我。我对前景充满怀疑。

“不要跟我讲条件。”舒马兹杨口气阴,表情也阴。

想起来,我没看他眉开眼笑过。

“曼因坦教授是我父母的恩师。”我不跟他僵持了。“不过,教授说我的音乐有我自己的灵魂。”

舒马兹杨哼一声。我不知道那声“哼”是不是在说我原来是靠“关系”。我的脸全红了。

“没事的话,我先告退了。”我知道我的脸皮都僵了。一边说,一边已经移动脚步。

“我欠曼因坦教授人情,是因为——”舒马兹杨突然开口,我心中“啊”一下,自然停下脚步回首。他没看我。“我最落魄的时候,教授收留了我。”

心脏不规则的跳动,没想到舒马兹杨真的会说。

我不是说,因为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而是,想不到。当年舒马兹杨突然沉寂下来,大家都在猜,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然,流言一堆,但全是捕风捉影,当事人完全不曾置一词。

这时,我也有点尴尬。我觉得我好像偷窥了什么,比上回撞见舒马兹杨在办公室和女人亲热拥吻还尴尬。

但听了也就听了。我呐呐地:“嗯,呃,我……先走了。”

“不问‘为什么’了?”舒马兹杨竟语带讽刺,鄙夷的目光朝我射来,“你不是一直不情愿跟我这种过气的人物学习?不满足一下心里的疑惑,你平衡得了吗?”

“我——我没有!”我胀紫脸。原来他全看在眼里,心里在对我不屑。但就像这样,硬着头皮,死我也不承认。

我真的没有那么势利。但想跟好一点、有名气一点的名家学习是人性,十个有十个会这么期望,苛求我实在没道理。

不过,舒马兹杨也没冤枉我,所以我除了抵赖不承认,不能再多说其它。舒马兹杨目光如刀,一刀一刀在将我凌迟;为了保身,我顾不了后果,甚至有点没廉耻,说:

“曼因坦教授很推崇你,说你十分有才华。他要我别理会乐评家对你的那些批评,要我好好跟着你。我相信教授的话,所以我也——嗯,相信你。你是个好老师,我从以前就很崇拜你。嗯,所以我才特地从维也纳来柏林。我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我很荣幸能追随你学习的,舒马兹杨先生——”

我拚命想掩饰,舒马兹杨的表情却除了鄙视就再没有其它。所以我就住了口。

连想讨好他都自取其辱,我还能怎么样。

“你还真敢说,刘理儿。”舒马兹杨毫不顾我的颜面,冷又带刺狠狠给了我一耳光。“崇拜?我看你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好委屈窝在我这种过气的家伙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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