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七月的尾巴。”
“月底?”沈冬生想了一下。那些小女生吱吱喳喳说了好多,他不想知道都不行。“那你是强悍的狮子头喽!”七月底,狮子座吧。
“没那么底啦。”徐夏生摇头,“二十多,卡在中间。”
“那么就是恋家的螃蟹了?”
她笑起来,对著空气挥个手。“卡在中间啦。你呢?”
他比比那张分析表。
“真的?我记得你不是——”她狐疑著,连忙住口。
泄露了。她对他那么在意,什么都记得。
“学生问我,我随口说个日子,不过差不了几天。”沈冬生心情更好起来,享受起这样的闲话家常。
“那么,照这纸上分析的,你就是一阵捉模不定的风了?”徐夏生歪歪头,对著那张星座分析表勾起戏谑的嘴角。
“没那么神秘。我不过是一股轻吹的风,没什么力量。”沈冬生边喝口咖啡边看著她。开玩笑也带暗示——他不过是个平凡无甚特殊的俗人罢了。
但却惹得徐夏生笑开,轻勾的嘴角接成泛滥的涟漪。
他抓住她这个笑,说:“你以前不笑的,为什么现在——”他停顿一下,“为什么现在,这样笑了?”
因为他声音放得轻吧?平淡无奇的问题,却好像,唉,在问情话。他自己不察觉,徐夏生也似乎没那么多心,只是突然变得柔缓的氛围将两人拉越过某个界限。
“唔……”徐夏生迟疑一下,咬咬唇,犹豫的眼神从低下的眉掠过,撞上他的目光。她只得吐口气,吐得重,倒像叹息。说:“你看我是不是生了一张郁郁寡欢的脸?我自己不觉得,不爱笑,是觉得没什么好笑。可是,别人不这么觉得,总是观察你的脸色,说是关心,嘘寒问暖的。所以,只好笑喽。笑一笑就应付过去了,省事很多。”
“这倒真是!”原来。沈冬生点点头。一开始应付,然后慢慢就习惯了。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但他想想,偏作弄问:“那么,你也应付我吗?”
“嘿!”徐夏生皱皱鼻子。“我也有真心想笑的时候。”
“比如?”
“比如刚刚啊。”
两个人的语气和态度渐渐倾向於不自觉的亲近。沈冬生好心情地说!“你是嫌我好笑?”
“你是故意挑我毛病对不对?你呢?你以前也是不爱笑的。”
沈冬生猛愣一下!无法告诉她唐荷莉的事。因为唐荷莉爱笑,所以他跟著陪笑,然后就习惯了——
“没什么。”他表情变得不自然,“跟你一样,我也有真心想笑的时候。又不是木头。”
“所以喽!”徐夏生摊摊手。
奇怪他们可以交谈得这么自然,气氛这么舒畅。如果他们那时候能像这样说话就好了,就不会错过那许多年——
沈冬生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也这么想。说:
“你那时如果能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就好了。”
是啊!当时她如果能主动一点、大胆一点、勇敢一点就好了。但人的性情无法一下子说变就变,他不知道她要费多大的力气克制羞却,压下自尊及可能被拒绝的恐惧,才做得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也不迟吧?”她不自然地笑一下,突然地不敢再看他的眼。
沈冬生也感觉到了,装作没事,说:“当然不迟。只不过,现在我们的地位一样了,相对平等。早些年,我就可以欺负你了。”说著,眼睛眨了眨,玩笑的意味浓。
“你还说呢!当时你还不是照样欺负人,说什么我的画是中国水墨画的再——”她猛然掩住口,一点懊恼。
“你还记得那事啊?我真的有那么说过吗?”沈冬生一脸健忘。其实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所以喽,”徐夏生睨他一眼,“欺负人的人永远不会记得他欺负过人。”
那神态带点嗔、一点娇,从来不像他记忆中的她,惹得沈冬生心头极唐突地又是一个悸跳。但那表情那么鲜活,他忍不住笑起来。
“瞧你说得那么可怜,我那时真有那么差劲吗?”
“还好啦。”徐夏生浅笑一下。看著他,收住笑,说:“你真的变得爱笑了。以前你最不喜欢人家没事跟你傻笑。”
现在也不喜欢。但人总是要妥协些什么的。他不笑了,凝望著她,口乾舌燥,轻声问:
“这样不好吗?”
“不,没有不好。”她忙摇头,下意识倾偏了偏脸,说:“不过,以前你像一尊石膏像,现在变成血肉的人了。”
“你这是在损我?”沈冬生苦笑起来。
“当然不是。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她说著,不自觉咬住了唇,又轻声加一句:“你不笑的样子我也喜欢——”
气氛浓起来。她还咬著唇,他替她痛。玩笑说:
“反正我不管笑或不笑,都跟石膏像一样好看。”
徐夏生听得笑出来。嘴唇上一圈隐约渗血的牙印圈。他忽然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抚触——实在太红了,红得刺眼,教他无法忽视不见。
“夏——”他不禁倾向她,想开口,又唇乾舌燥起来。她注意到时间,忽略他的靠近,说:
“啊,我得走了。”
“这么快?”沈冬生月兑口出来。她来不到半小时。
“嗯。待会还要工作。”她原只是回家拿忘了带的东西,不期然撞到他的电话。好不容易他打电话给她了,她怎么能错过呢!对他,她是这么地“急”,顾不得矜持——都错过那么多年了,就算是仪式,也该收拾一下吧?所以,她费那么多力气,赶迫自己多一点主动,再多那么一点,一次再比一次多一点。
“工作?”沈冬生呆一下。对了,她刚刚在电话中提过的。“什么工作?周末还要上班?”
“也没什么。”她像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挥个手,“我在补习班教儿童美语,只是打工性质。这时候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我又没学历——我打算存些钱,回去把最后一年读完。反正就剩一年了。”
“这样也好,就剩一年而已。”
“所以喽,混也要把大学毕业证书混到手吧。”她开句玩笑,半带认真,脸上要开未开的笑容形成了嘲讽。
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半途忽然警觉,倏地缩了回去,急忙说:“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搭公车过去,很快。”
“不必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了。”她不想他麻烦。对他摆摆手,“那我走了。”才转身,不防又回头说:“对了,下礼拜四晚上我不用上课,你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才说她不能喝咖啡的。
“礼拜四?”他踌躇一下。那天好象有什么事……哦,对了,施玉卿。“嗯,那天我有点事……有个老师找我谈点事情。”也不知为什么,他多加一句解释,不想她误会。
“会谈很久吗?我可以等。”她一口气把话吐出来,怕说得太慢,哽在喉咙里给夭折。
“我也不知道会多久。”沈冬生沉吟一下。他也搞不清楚施玉卿究竟为什么找他。“我看改天好了,免得等太久。”
“没关系,我可以等。”改天,不晓得改到何年何月。小朋友平素放学以后和周末假日才有时间上补习班,所以她礼拜六、礼拜天多半都是要工作的,平时也都是下午或晚上上课。
“还是改天吧,夏生——”
“就这么说定。”她打断他的话。“我走了。我会在上次的咖啡店等你。”又对他摆摆手,随即转身出去,好似怕耽搁久了,他会改变心意。
“夏生!”沈冬生追出去。
徐夏生已经一溜烟走到楼下,听见他的叫喊,抬起头笑开,又再次对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