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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是何物 第19页

作者:林如是

“小翠,”她吩咐一名丫鬟道:“我有事出门,去去就回来。如果老夫人问起,妳就说我到庙里上香,很快就回来,懂了吗?”

“是的,三少女乃女乃。”丫鬟伶俐的点头。

偷偷模模像作贼一样,二乔避开众人耳目,由后门出府,担心被撞见,不知该寻什么借代。

薛素云落居在西市北面的醴泉里,开私塾馆为生。醴泉里有波斯胡寺,聚集了一些胡人,薛素云竟也兼教一些胡姬粗浅的诗文。

出了坊门,二乔一路往北。风轻云淡,吹拂过她发鬓,拂得她耳际一阵微凉。

“素云姐!”到薛素云家,她扯开喉咙喊了一声。

“二乔,”薛素云闻声出来,惊喜道:“妳总算来了!快进来!”

牵着她的手,左瞧右瞧,仔细打量端详。

“妳是否又瘦了?”成了亲的妇人多半越来越丰腴,只有她,反而越见清瘦。

“没的事。”二乔轻浅一笑。自力更生的薛素云,看起来精神气色皆相当的好。“薛伯母好吗?”

“托妳的福,她很好,我娘她一直叨念着妳呢,不巧她一早上庙里去了。”沏了茶,备了点心,薛素云边呷茶边道:“妳啊,实在教我好请!我若不修书催妳,妳大概还不上门来。”

“怎么会,我这不是来了吗?”

薛素云摇摇头,道:“我找妳来,是有件事。妳记得『本宁寺』的觉行师父吗?这两年他在长安城里弘法,小有名声,齐王府舍了数百万钱,为他盖了一座寺院,就在安定坊。听说寺院香火鼎盛,信众多不可数。这事妳听说了吗?我们一起去上个香,妳说如何?”

谤本没听说。她对觉行的印象不深刻,甚至模糊。面露一些难色,摇头道:

“我不能待太久,素云姐,恐怕不能……”

“不会花妳太多时间的。”

“不行的,素云姐。”还是为难。

薛素云不强迫了,定定瞧着二乔,忽然问道:“妳老实告诉我,二乔,妳在夫家过得好吗?”长安城是很大没错,但“福记布庄”不算太小,诸如“福记”三少爷的媳妇过门都快三年了还没生个一子半女的闲言凉语,她多少听到一些。

“我……”二乔低下头,不看薛素云,苦笑一下道:“妳也不是外人,素云姐,我不瞒妳,但怎么说呢?”

“那么我替妳说吧。不好,是吧?”

可以这么说吧。她没否认。嫁出门的女人,泼出去的水,日子好坏,端赖公婆的喜爱及丈夫的疼怜。如果不得公婆欢心,丈夫的心又远了,日子就难过了。她迟迟没生下一儿半女,难怪公婆和丈夫变冷淡,在夫家越发没地位。

她自己也是有觉悟的,夜半祭天,甚且想赴庙宇求子。只是,事到如今,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妳不气愤、难过吗?二乔,就为了那种愚蠢的理由!”薛素云气愤不过。当初她被休弃,就是因为这缘故,没想到如今却落在二乔身上。

“都怪我自己不争气。”二乔竟然笑了起来。

现在她已经很习惯了。在小女儿时,她或许还会不平,如同她替薛素云抱不平那般。但轮到她自己,她反而心平气和。

“妳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要哭?

“妳听好,二乔,不管发生什么事,妳尽避来找我,明白吗?”同病相怜,薛素云的关心更多了一分心疼。

“谢谢妳,素云姐。”

“我认识一些道姑,要不要请她们替妳施法求子?”

“不必了,就这样吧。”她摇头婉拒。

薛素云叹口气,道:“我实在没想到会如此,不过,还有希望,妳千万不可放弃──”

“素云姐,我没关系的。”上天怎么给,她就怎么受。

“唉!!”薛素云又叹一声。“其实,当初我曾问过光藏,设若妳不能生育,他会怎么着。他说不管如何,都绝不会背弃妳──偏偏无缘!”

啊!乍听见这名字,二乔暗暗惊跳一下,心滔滚涌,千头万绪又纠结在一起。

拚命要忘却的,不能再想起的,那人、那身影、那胡笳曲……而今,都难。

“我该走了,素云姐。”不能再思量了,一切都难了。

出了薛家,经过波斯胡寺,她不敢多停留,走到西市,原想绕路避开,市集里忽然传出阵阵的胡笳声。

她怔一下,受了牵引,怔怔地走过去。

胡人摆的小摊,卖一些晶亮的珠子和花钿,摊后留了一脸胡子的大汉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吹着胡笳,苍凉的笳声就从那里传出来。

苍凉得不仅教人怔忡,还教人心酸,前事历历……

她轻叹起来,黯然地转身──

不意迎上一对缥茫的眸光。那光明如镜的头顶,飘然的灰青僧衣,似曾相识的眉眼……

扁……藏?

第七章

什么是情?什么是无奈?无言的相对,不知道是该或不该,眨落那凝眶的泪,唤叫出嵌烙在心上那名字。

“光……藏……”他,回来了?

“二乔……”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相逢,他百感交集,无法再多言。

但是她,几回魂梦里牵系辗转的人儿,却不再是小女儿。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换上人妇的帛裙,一点幽情淡淡。别后已多少年?他那颗心依然无法释放。

“你怎么会在这里?”多少事,欲说还休,连叹息都窒了口。

仍是那清俊的眉目、沉静的神情。而她却一身嫁妇的姿态,在他面前,混浊起来。

“我替净澄师父送信给觉行师兄,暂时留在此处帮师兄处理寺务。”光藏沉静的笑了笑,目光不离她的眸眼。

受胡笳声牵引而来,没想到却……却……

我佛慈悲,是要渡化他了却心愿,还是陷他入更深重的孽海情天?

他在佛前求了又求,原只求能再看她一眼──

“这些年,妳可好?”就只为问这一句。

钱塘溅海潮后,飘荡的心想回乡了,牵记那抹淡青色的身影,他日夜赶路,回到了本宁寺。净澄师父一句话也没问,让他送信给觉行,暂留在长安。心中事千万为难,无计可消除回避,时时上心头,幸抑不幸,却在这市集,如此的相逢。

相对但无语。她已嫁作他人妇,儿女成群了吧?

“欸,”该怎么说?二乔不禁微倾偏了脸,垂下眼眸。“很好。公婆待我极为疼爱,丈夫体贴温柔,一双儿女又十分懂事贴心。我再无所求了。”

轰隆一声响,眼前但见黑暗一片。她果然……果然……他在暗暗期盼什么?

仍然还是笑了。她有了好的归宿、美满的生活,他该替她庆幸。他给她的,还是只能一个沉静的笑容。

“那就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目光却还是无法离开她,依依寻觅昔时那双清亮的眼眸。

但她回避着。是吧,放心了?她嫁了人,他便放心了;那么,她还在悸动什么?一颗心还在不安忐忑地颤跳什么?他这般对她笑着,设若他知道她无法生育,他也会看她不起吧?无所出的女人,根本不是完整的女人,莫说丈夫要唾弃,礼法也不会容得吧?

“光──呃,你……这些年……”她开口想问,却又能问什么?物是人却已非,他还会像从前那般,认真地听她倾说、给予她回答吗?

她抬起眼,改口道:“我出来太久了,时候也不早了,呃,我……我该……”却说不下去。

扁藏会意,点了点头。

定定再看她一眼,那眼眸中有他的记挂、他们的从前。她最后再望他一眼,眼痕深处有说不出的眷恋,相对又无言。

胡笳声又响,“僧伽”曲却早已断,心头千万事,无法付托,无法予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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