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紧事?”小乔狐疑的把目光掉向光藏。“妳跟个和尚在一起做什么?”
“妳没事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回去!”二乔双手插腰,气大嗓门大,把小乔凶回去。
小乔一肚子委屈,拿二乔又没奈何,怏怏的离开。
扁藏在一旁,把二乔的困窘、恼羞成怒到仗势不讲理全看在眼里,始终含着笑。
“二乔姑娘,”他只是纳闷,“习女红、读『女诫』,这很好啊,妳为什么不喜欢?”
“哪里好了?”二乔翻个白眼。
“读『女诫』,习礼法与妇道,以明白应对进退的道理;『妇工』则是女子四德之一,学得针黹技艺,才不亏妇职。这些都有助于妳的将来。我想妳爹娘是为妳着想,才会鞭策妳学习。再说,哪天妳许配了人家,四德皆备,必定能得到公婆欢心,妳爹娘也才能放心。”光藏慢条斯理,琅琅说了一番大道理。
二乔摇头晃脑,道:“我才不会嫁人,我要跟素云姐去游天下。”
扁藏轻笑起来。这稀奇的小泵娘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教他不禁。
“游天下,增长见闻是很好,”即便在笑,他的神态仍显得内敛沉静,不会有太大幅度的波动。“但女大当婚,女子大了便得择一归宿,这才合礼法。再说,出不出嫁,决定在于父母,为人子女只能遵从父母之命,不容置喙,这是为孝之道。妳爹娘所作所为,都是为妳将来着想,所以,妳千万莫再有那等想法。”
“你──”二乔气得瞪眼,鼓起腮帮子。“枉费我那么期待再见到你,没想到你也跟大乔一样,说这种混帐话!”
这怎么是混帐话?光藏被骂得一头雾水。
“如果我说了什么惹妳不高兴,我向妳赔罪,二乔姑娘。”他矮身迁就她。“可是我不懂,这怎么是混帐话?”
“这不是混帐话,那什么才是混帐话!”气恼转成了怨怼。“谁都可以这么说,我也不去理会,就是不许你也这么说!”
什么意思呢?何独他例外?
在心中把他和其它人分了别,她自己其实也不自觉。
“二乔姑娘,”他蹲下来,对她有了点在意。“我跟妳赔不是。对不住,我不该对妳说那些话。”
二乔定眼看看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我不爱听那些。”蒙点愁的语气有些不似十岁的女孩儿。
“我知道。”回得好温和,并且包容。
他这样沉静温柔,她反倒因为自己刚刚的脾性不好意思。
“其实,呃,你刚刚说的,我并不是不明白。”她低头踢着地上的碎砂石。
“没关系。”他丝毫都不在意她的鲁莽脾性,笑温温的让她看他清平的眼神。
她抬眼瞅着他,看着看着,忽然说道:
“如果我非得成亲不可,那我跟你成亲好吗?光藏。只有你肯认真听我说话,给予我回答。”
“不成的,我不能成亲的。”对突如其来的要求,光藏笑容微敛,沉静的摇头。
“我知道。我会去求佛祖,让你跟我成亲。我们只要成亲不生娃儿,那就没关系了吧,我也不会被休弃。”
童言无忌且异想天开。他摇头而笑,再摇头而笑。
“那不成的,二乔姑娘,我不能跟妳成亲。”他探手在路旁折了一枝黄色的野花,递给了她。
她将花儿簪在耳鬓,展眉对他笑,也看见他眼里的笑痕。
不能成亲也罢,他到底折给她一枝小黄花。
第三章
元和庚寅年,暮春三月。
这一年,光藏二十岁了。依照礼制,该是行冠礼的时候,但他是佛门修行人,因此,不遵循于此法。只是,那清俊的容貌、颀长英挺的身材,加予那沉静雍容的风度,分明是一翩翩伟男子;若不是那一身僧衣及光明如镜的头顶,真要让人以为是哪家人品风流的公子。
佛门中无日月。五年、五十年或五百年无甚差别。形色有形,终究是空,会崩坏,他不会太在意。
尽避如此,他却仍改不了吹胡笳的习惯。只是,近两年,每每吹起“僧伽”,他心中就觉得烦躁不宁,一颗心安定不下,起伏得没缘由。
他望着手中胡笳,低低发怔。睹物竟思起人──
那一抹微云似青淡的身影……
“光藏。”净澄老和尚走来,见他在发呆,唤了一声。
扁藏震了一下,如梦初醒,慌乱收起胡笳。
“师父!”他匆忙望了净澄一眼,满脸愧色,低下头去。
“没关系,你不必如此慌张。”净澄并不加以苛责。
扁藏更加惭愧,更垂低着头,不敢多言。
“抬起头来,光藏。”净澄道。
扁藏这才抬起头,仍不敢注视净澄。
净澄总似掩覆在眼皮下的眼神清澈,也看得透彻。问道:
“你心里可是有什么事啊,光藏?”
“不……没有……”光藏连忙否认,却更加不敢面对他师父。
“没有就好。”净澄也不追问,亦不说破,只是说道:“光藏啊,你看那鸟在空中飞,鱼在水中游,无所窒碍,多欢喜自在。”
“是的,师父。”听似无着意,但光藏知道师父有心的开导。说道:“师父,有一件事──”
他顿一下,望着净澄不慌不忙的眼神。
“我想到天竺取经。”他觉得该是时候了。“太宗皇帝时,玄奘大师赴天竺取经,译经无数;玄宗皇帝在位,扬州鉴真大师则渡海弘法东瀛。两位高僧,一生都有志于业,我该当效法才是。”
净澄听了,仍一副不慌不急,不时微笑颔首。却说道:
“你有这个心,自是很好。不过啊,光藏,你准备好了吗?心里身外全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意思?
“别急,光藏。”净澄瞇眼笑道:“涅盘之境,凡圣同泯。等你真的全准备好了,那么不管扬州、天竺或者东瀛,皆是风景,皆在佛心。”
“师父……”光藏愣讷,一时难语。
这道理太深。他觉得该是时候,但为什么净澄师父却问他是否真的全准备好了?
他暗暗叹口气。他一切,全逃不过师父心中眼。
“师父!”
檐下,通往僧院的长廊,掌理本宁寺大小事务、众寺僧师兄的觉行和尚,撩着僧衣的下襬,急急走过去。
“是你啊,觉行。有什么事吗?看你这么急。”净澄年纪大,在佛门日子久,凡事看得透彻,态度总显得从容。
“您还说!”觉行有些气急败坏。“我们话才说到一半,我不过转个身交代慧行一些事情,回过身您就不见了。”
“原来你找我是为那事啊。不急,我正在跟光藏说话呢。”
“光藏?”觉行这才注意到光藏,立即皱眉,道:“你又在这里打混偷懒了是不?光藏,我问你,缸里的水添满了吗?厨房里的柴薪备齐了吗?”
“我这就去。”觉行一向对师弟们严苛,或者说他责任心太重,反正遇上他一定不轻松。光藏总是尽可能回避。
“等等啊,光藏,我话还没说完呢。”净澄从从容容,从袖中取出一张药签。“这是要给薛老太大的,是新药方。你跑一趟送去给她。”
“是的,师父。”光藏接过药签,合掌施个礼。“那我走了,师父,师兄。”不疾不徐地走开。
“我说觉行,”净澄道:“你对师弟们可以不必这么急躁,凡事慢慢来,可以再和缓些许。”
“那怎么行!”觉行不以为然。“该严厉的就必须不假辞色,那也是修道的一环,对他们有益处的。”
净澄不争辩。他既然把寺务交给觉行打理,相信他的能力作为,便不想干涉太多。
“师父,您将寺务交由觉行打理,觉行一直战战兢兢,不敢稍有疏忽怠慢。不过,咱们寺院的基业实在太小,无法将佛理传授太远。若能如荐福寺、慈恩寺两寺那般,引来天下信众参拜,不仅能弘扬佛法,也能提升本寺的地位。所以,我打算举行一场辨模弘大的法会,散帖通告周知,让寺外大众皆能知悉本宁寺。您觉得如何?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