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是听到了。
对很多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主题,小说的主题,传奇和故事的主题。但浪平太亵渎。爱情并不总是有意义,当我们试着去解释,并不都能有个所以然。而这个“没意义”也许对浪平而言,就是所谓的意义。
就是这样,浪平就是那样——想到这里,我忽然怀疑“什么叫做那样”?说不出个所以然。突然发现,我其实太将它当作所以然,对浪平关心太少。
这晚上,我又睡不着。已经太多年,我总是睡不好。隔天到学校,我想我的脸色大概不太好。浪平的同学,涂正恒座位就在我隔壁,好意地问候我说:“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没睡好是不是?还有十分钟才上课,休息一下。”
“谢谢。”我对他笑一下。
涂正恒算是个相当亲切的人,和浪平不一样——浪平对我当然是“好的”,因为我们之间存在一种“同伴”的情感。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我想,他不是一个太“亲切”的人。好像我也一样。还有何美瑛。
“还习惯吧?”涂正恒说,“刚巧碰到月考,大家都在赶进度,可能比较吃力一点。”
“还好。”我说,“陈老师的班级进度稍稍超前,让我受惠不少,不致于手忙脚乱。”陈老师是个休产假的老师,我代她的课。
“那样就好。有什么问题的话,别客气,尽量来找我。”
“谢谢。”
时间差不多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涂正恒聊天。他隔壁的女老师起身要去上课,经过我们,看着我们的说笑,皮笑肉不笑地说:“感情这么好啊!涂老师,你偏心哦,对漂亮的同学特别亲切!”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嗓子尖尖细细的。
涂正恒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
我把课本夹在腋下,说:“那我先走了。”对两人笑一下,掉头甩开他们。
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那女的尖尖细细的噪音,总是让我想起凤凰郑。实在是很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我特别不喜欢碰到那女人。而且真巧,她也姓郑。
这一天乱七八糟的过去。下课后我原想顺道去找浪平,想想还是作罢。我想回去睡觉。但虽然只是临时代课,也不轻松,我得盯着那些小萝卜头打扫扫除,还得陪着听那些什么主任组长训些有的没有的又臭又长的东西,简直活受罪。我常常觉得,那些人心理多少有些变态,才会那么爱教训别人爱发号施令。
好不容易受完罪,我快步往车站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于老师,等等!”
是那个郑咪咪。她的眼睛眯眯的,我干脆管她叫郑咪咪。我在心底嘀咕,运气实在真不好。
“回去啊?”她赶上我身侧。
“唉。”我干笑一下。
“怎么没跟涂老师在一起?我看你们交情好像满不错的样子。”
来了!我严阵以待,避重就轻说:“涂老师相当热心,帮了我不少忙。我是来这里才认识他的。郑老师在学校这么久了。应该跟他比较熟才对。”
郑咪咪用狭长的眼打量我几下,说:“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呢!他介绍你进来的不是吗?”
“我是经过校长和教务主任面试的。”我小心选择措辞。
“那是当然的啦。我的意思是说,涂老师帮你介绍的对吧?”
我装作听不懂她的意思,表情迷糊。
她进一步说:“听涂老师说,他有个同学在附近那所女中任教,他介绍你过来的,对吧?”
连这个她也知道!?未免太厉害了。我小心地回答:“涂老师说的?”
“对啊!”郑咪咪说:“还是我接的电话。他的同学听说我们在找代课老师,就介绍了你过来。所以,我还以为你和涂老师也认识。”
我笑一笑,聪明的不作声。
郑咪咪又说:“他那个同学我们都有听说,好像叫张浪平是不是?长得不太像老师的模样——啊!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你跟他也认识不是吗?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是的,我想我是懂她的意思。浪平不像个老师——长得不像个老师。好像当年陆邦慕在我心中的印象一般,浪平在一般人的眼中,实在不像个平实朴素刻板印象中的高中老师。浪平身高腿长,身材结实,衣架子好,又因为不怎么常有表情的变化,有种冷漠的美感。但他是很男性的,动静中散发着成熟的魅力。所以他们说他不像个老师。某个程度上,他更像靠着外表吃饭的人。浪平当老师,在皮相上是种浪费,浪费了那副成熟迷人的外貌。
“你怎么会听说?”我反问。没想到浪平那么出名。
“距离那么近,多少会听说一些的嘛!都在同一区,哪所学校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得很快的。”
“哦。”我应了一声,有些好奇她到底“听说”了什么。
郑咪咪反倒问我说:“听涂老师说,你跟那个张浪平很熟是不是?”
罢好有公车进站。不是我要搭的。为了摆月兑她,我连忙说:“不好意思,我的车子来了。”匆匆赶到前头。
她跟着挨到我身边说:“我也是搭这班车。”
天啊!怎么这么不巧!实在真背——我对她灿灿地笑。
上了车,我靠着门边,准备随时下车。
郑咪咪挨着我,尖尖细细地说:“老实说,那个张浪平的风评并不太好。”她停一下,看我一眼。见我没反应,继续又说:“你也知道,大家传来说去,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听说他能力很好,很有才干。而且不只英文行,听说他西班牙语也说得不错。”
这些人果然什么都知道!浪平大学时第二外国语修的是西班牙语,他还会一些法语,一点基础的日语会话。我想他还没忘了想跑船那回事。
“唉,于老师,你跟他认识——”没等她说完,我就死命按铃,一副匆忙说:“不好意思,我在这站下车。”
“这一站?我也是。”
不会吧?听她这么说,我几乎跳起来。硬着头皮下了车,抬头一看,正好在某家观光饭店前。我不等她开口,抢着说:“我约了个朋友在这里碰面。明天见了,郑老师。”
她扯扯嘴角,说了声再见。
我感觉她细小狭长的眼睛监视什么似一直盯着我,强忍着不回头,硬着头皮走进饭店。
咖啡厅在二楼。好吧!我往楼上走去,彻底摆月兑她的视线。
人不多,我捡个靠角落的位置,也没仔细看清楚,随便点了杯咖啡,跟着才猛然惊觉,不知随身带的钱够不够。因为工作的不稳定,我申请不起信用卡,也不觉得它的好处。我在心中回想了一下,确定身上还有几百块,才宽心一些。
坐咖啡厅其实很浪费时间,虽然我也没什么事好做。我只是想摆月兑郑咪咪。等个二十分钟,应该是足够的安全范围时间。运气再背,总不会再遇上她吧!
但愈数着时间就愈觉得它过得慢,我等得简真有些不耐烦。我想回去睡觉,即使辗转反侧也好,我想什么都不想地躺在床上数着羊也好。
我支着下巴,几乎打起盹来。还有五分钟。侧后座位的人在聊天,维持着一种礼貌不扰人的低频声调。我根本没注意,就那么听到,好像背景音乐似的,我浑然不觉地溶入我意识里。
还有三分三十四秒,我计算着时间。就在这时,听到后头的人似乎叫或说了声“邦慕”或者只是同样的发音,我不确定。但那就够了,我心跳了一下,反射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