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瞥了那透明窗一眼,窗里,许仁平和一位妙龄女郎对坐着,女郎正剔掉鸡排的骨头。切成细细的一小块喂到许仁平的嘴里。那光景,亲密得不得了,一看即知不是认识一两天的情谊,那浓情蜜意还有点教人羡慕。
“他说什么来着?”张笑艳将钟立文拉开,笑着问。
“他说那件事就到此为此了……哼,那家伙!说什么我也不会再让他接近你!”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自己对人家没意思,他转移目标,那有什么错吗?”
“我……”
钟立文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这么愤怒。他只觉得,伤害了张笑艳,比伤害了他更教他觉得不可原谅;他不准任何人让她受委屈,受伤害。
“这样不是很好吗?”张笑艳很轻松地笑了。“他有了中意的人。我们彼此个性不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皆大欢喜,我也有借口回答我双亲大人,太好了!”
“艳艳!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吗?那个混蛋……”
“为什么要生气?他这样,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还要感谢他呢!”
“艳艳……”
“好了!”张笑艳掩着嘴,却是怎么也收不住笑脸。“你别这么严肃。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圆满吗?他对我没意思,我对他也没感觉,早散早了,省得大家常常见面,既麻烦又痛苦。”
“你真的这么高兴他有别的对象?”
“当然啦!”
“可是你也看到了!那个女孩根本不是他才刚认识的--那么亲……亲密!他也太混蛋了!有了女朋友,居然还跟你相亲!”
“是你自己要帮他介绍的,你忘了吗?”
“我……我以为他没有--”
“算了……立文。”张笑艳突然转身背向街店,卸下了虚面。“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我谁也不会要的!我只要……”
“艳艳……”
钟立文反手将她抱入怀里,抬头仰望静暗的天空。他再也不要压抑自己的感情,什么都不管了……所有的束缚、道德责任,他都不管了……
雨,突然哗啦哗啦地落下。赵邦慕跑进骑楼躲雨,拍掉身上的两珠,眼光一闪,被大雨中相拥的人影夺去注意力,忘记拍打的动作。
“真是的!兴致这么好,大雨中还--”他摇摇头,正想继续拍掉身上的潮湿,一只阴爪却抓缠着他的心口,他的脸色,慢慢地失了血流……
他倏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入雨中,大雨将他全身淋湿浸透。红砖道凹崎不平,他一脚踩翻半掀不稳的红砖,顿时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唔……”他吃力地爬起来,过往的行人匆匆,只有一些好奇的人从伞下偷空窥他几眼。
他静静地站着,任雨打在他身上。然后他突然拔腿发狂地往前冲,又突然停住,朝着天空扯着嗓子大叫!
“宝艳--”
雨还是哗啦哗啦地下,把回声淹没。
第八章
阴雨霏霏,成串的两珠像丝一样,随着风歪打在玻璃窗上,然后哗一下地糊开,褪逝成一片平滑的水镜,遇上冷空气,一下子就结成了不透缝的氤氲。
秦可咪叠腿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卧室半开的房门。她脸上胭脂小巧的红菱嘴,抿成一种猜测不出的深沉;但当钟立文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时,那种深沉立刻转变为一朵解语的红花,而且开得极是温柔驯人。
“要出去?”她由沙发起身,迎向钟立文,体贴地为他结理领带。
“嗯。”钟立文点头,像是逃避一般,并不迎接秦可咪送来的目光,反而转看窗外点点飘落的春雨。
“妈妈打电话来说,要我们回家一趟,这几天你比较忙,所以我一直没提。我们今天晚上回去,你说好吗?……好了!”秦可咪边说边将钟立文的领带结好,抬起头等他的回答。
“今晚?唔……”钟立文似乎有点犹豫,但他很快就下定决心。“好!没问题。你跟妈说我们今晚就回去,我走了!”
“等等!立文!”秦可咪叫住他,追到门口,垫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钟立文也搂着她亲了一下,再说了一次:“我走了!”
“嗯!外头下雨。要小心!”秦可咪甜甜地笑着。侍钟立文一转,她突然“啊”了一声。手扶持着太阳穴,软倒在地上。
“怎么了?阿咪?”
钟立文及时回身,将秦可咪接在怀里。
“我没事……你还有事要办,赶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嘴巴说是没事,身体却直向他靠去。钟立文扶着秦可咪,焦急地问:
“你要不要紧!那里不舒服了?我扶你到房里休息……”
“我不要紧……没事……你先走吧……”
“别担心我的事!来,我扶你到房里休息。”
钟立文将秦可咪扶到卧房躺着,细心地为她盖被问暖。
“怎么突然晕倒了?”他问:“你觉得那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看医生?”
“不必了,立文,我躺一会就好。刚刚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眼睛一暗,全身无力起来。大概这几天天气凉,不小心着凉了吧!”
“真是的!你也大不小心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刚刚我真是担心死了!”
“真的!你为我担心?”
“当然!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立文……”秦可咪握住钟立文的手,十分舍不得地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不能没有你!”
“傻瓜!现在还说这些……”钟立文温和地说。
“你爱我吗?”秦可咪突然问。
“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的妻子啊!”
秦可咪握紧钟立文的手,神态有点凄楚,很惹人可怜地说: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让你生气厌恶,那时候你还会爱我吗?”
“阿咪!你是我的妻子,我说过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也一样会爱你的!”
“真的!你没有骗我?”秦可咪的神情更教人爱怜了。
钟立文拍拍她的手。温和的笑脸就像立誓一样坚贞得教人放心。
“我怎么会骗你!别再说傻话了!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可是你还有事……”
“没关系。你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秦可咪柔顺地闭上眼睛。却仍紧握着钟立文的手不放。等她发出均匀的鼻息声后,钟立文才悄悄地抽回手,帮秦可咪盖好被,带上门离开卧房。
他走到客厅。点了一根菸,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雨。他只是望着雨,什么也没做。等到香菸燃去了一大段,他才弹去烟灰,拧熄菸头,起身走到窗户边。
阴雨天的空气总是有潮湿死沉,发了霉的那种味道。钟立文又燃起了一根菸,夹在手上。烟味驱走了一些霉味,却混成另一种更教肺壁难受的异味。
他不能丢下秦可咪不管。他看着手上的菸,复而对照窗外的雨,脑海中闪出了这个念头。
三年前,他背叛了“她”,选择了“责任”。选择了秦可咪;三年后,类似的情境重演,他重新面临一次抉择,想放下一切不管,只忠实于自己的情感,可是……
他拿起电话……
“喂!俪人行咖啡屋……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举着告示牌,在各桌之间游走,让各桌客人看清牌上的告示。
“张笑艳小姐,柜台电话。”
张笑艳拦手叫住他,表示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服务生领她到柜台。她拿起电话。钟立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阿咪生病了,我不能丢下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