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我,收敛起怒容说:“你明白最好!不管你怎么说,你还是要成为我宗将藩的人。”
说完,拂袖离开。
殿房内一片死寂,我想睡,却睡不着。躺在这样饰钻的床上,拥着这羽被轻柔,我满脑子却是一点绮丽的幻想也没有。我想着,我想的,一直是该如何才能回到真正杨舞的时代。
俄顷,门口传来一阵轻响,我不以为意,出现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严奇。
“公主!”他挺直站在床前。“你拒绝了王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王爷丰采俊逸,人品非凡,而且神武威猛,英勇骁健,不知是上清国多少女子的梦想!甚至连诸邻各国王室贵女也都对王爷无限的景仰。萧淑妃就是这样。她本是上汉王室公主,因慕王爷的人品丰采。不辞千里,远嫁到上清来,你注定是王爷的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违逆他?你不应该抗拒他的!为什么你要如此──”
“为什么?”严奇这话问得太荒唐了。我摇头说:“我无法迎合他。严奇,我们的想法不同!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君臣之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不是──你总该知道所谓的真情挚爱吧?对你们来说,宗将藩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可是,他并不是我的梦想。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寻常的男子罢了!我们想法不同,我无法像你们一样,对他至死的崇敬。更何况这种事,没有真情为衬,说什么我也不会遵从。更且不用说他的居心只是因为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企图顺遂自己的野心!”
“公主──”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我觉得好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连自己真正的身分都分辨不清了。
两人都静默下来,只有夜明光珠透过蓝纱的艳光,柔柔地晕亮一室。
我微微仰头问:“什么时候了?”
“起更时分。”
起更?嗯,我想想──老天!这些古代的时计法,就算想破脑袋,我也不会换算成分秒小时。反正天已经黑了就是。我猛然跳下床,跑出内殿。严奇抓住我,问:“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趁宗将藩不在,我得赶去楼花阁。”我急急地说。
他真的放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真的以为你出得了这『云舞殿』?看看殿外的卫士吧!那些人全是为了看守你一人加派的。而我,奉命统领这些卫士──”
“严奇……”我的声音显出无比的兴奋,眼光热切地注视着他。
“不行!”他摇头,神色非常坚决。
“严奇!”
“不行!”他还是摇头。
我感到有点绝望。
“听我说,公主。”严奇恢复初见面的那种冷漠。“虽然府殿妃嫔众多,王爷一心想的,只有你。我看的出来,王爷真的非常倾心于你,从他知道你出现以后,他就不曾再接近府殿任何妃嫔,就是在从前,王爷也很少接近。他在等,他一直在等,他建造『云舞殿』就是为了等你千年一次的下凡!你一定要了解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冷笑说:“倒不如说是他的野心吧!已经有了这么多妃嫔了,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再糟蹋──”我旋身转向,避开严奇,也藉机顺抚自己的情绪。“只为了逞一己之欲,招纳天下这么多女子在后官,浪费人家的青春!这种人,严奇,实在叫我无法认同,我要的,是唯一的灵魂,是我们眼眸中只有彼此的那个灵魂──”我倏然回身面对他。“我知道你心里为难,所以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开口要你帮忙!不过,也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宗将藩!”
“公主──”
“我叫杨舞!”
“你──”
“我累了!我想休息!对不起!”我将背向着他。
“属下遵命!请公主安歇。”
脚步声自背后缈远;我知道,由严奇这句话,我们之间算是完了。他回复他忠诚效死的臣子;而我,回复初相见和他冷眼陌生的那个人。那梦幻的气泡已被刺破了,我们各落回最初混沌的那命运皂沫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气泡再被吹成,谁又知道真到那时候我们是否会各在一个泡泡里。
我和衣躺下,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上眼,又梦到寅夜邀月的情景,依旧爹爹和娘娘洒酒对月,依旧是但澄清空散花,依旧是我起舞弄影人间……
“公主,您醒了!”
好一会,我才想起自己是在宗将府里,对我说话的这个少女还很年轻,稚女敕可爱,看样子还很小。
“你是……”我按住太阳穴,觉得头有点沉。
“我叫香儿,王爷派我来侍侯公主您。”清脆甜美的声音,由她嘴里吐弹到空气中,掩饰不住一股孩童的清稚。
“谢谢你。”我说,手仍接着太阳穴。“不过,我不需要人服侍,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香儿听我这么说,“哇”一声,慌忙跪了下去。
“请公主原谅香儿,香儿前儿个才进官府,什么规矩儿都不懂,得罪了公主,请公主原谅!”
这什么话嘛!我愣住了,抬起头,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快起来!你并没有得罪我啊!我只是不需要人服侍而已!”
“公主,求求您开开恩,不要赶我出去!”她还是不肯起来,边说边叩头:“我一定会好好服侍你,不会让公主生气的,求求你,公主,不要赶我走,王爷会打死我的!”
这话实在太夸张了,但也表现出她内心那种恐惧。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别哭了,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香儿不敢。”她抽搐着,仍不敢起身。
“没关系,起来吧!”我放柔了声音。
她这才起身,头低低的,站在一旁。
“香儿,你说你前天才进府的?你家住那里?多大年纪了?你爹娘为什么要送你进王府?”
我尽量放温了声音,怕一不小心又吓哭了她。
“回公主的话,香儿今年十三岁了,就住在南山过去那个小村落,爹娘很早就过世了,由女乃女乃带大的。婶娘托了王府里一个嬷嬷才带香儿进官府。今儿个一早,我正在前殿搬麦儿,正巧遇到王爷出府。我吓死了,嬷嬷也很害怕!还好,王爷没有责怪。没隔多久,卫士将大人派人来说,要香儿收拾收拾,来这里侍候公主。我真是高兴极了!”
香儿说话,乍听之下,有些字句像杂了点北平话特有的儿什韵──只是像,那学问我从来没有搞懂过。这时空真奇怪,己完全失去了规章,丝毫不是我在历史课堂上念的五代十国。不止是服装、名称、礼制、法规混淆得一塌胡涂,就连说话的语法习性,也混得没个规则可循。这是掉陷在历史夹缝的年代,一个史册里挥墨未竟的地带。
“香儿,”我说:“你放心,是我自己不需要人服侍,王爷不会怪罪你的!”
香儿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不,公主!求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嬷嬷一再告诫我,绝对不可以惹公主不高兴,我绝对不会惹您不愉快的。公主,求求您!”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连忙下床拉她,赶得太急,重心不稳,由床上跌落下来,“咯”一声,撞倒在地上。
“唔……”我痛苦地申吟了一声。
“公主,您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公主!”香儿大声哭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卫士将冲了进来。“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