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泉武人喉头紧绷地发出声音。
“嗯?”她的思绪还没回来。
“妳外婆在医院。”他看着她,眼中有着心疼。
“阿嬷在……医院?”常乐天的视线慢慢往上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有些茫然。
“她刚吐血昏迷,被邻居送往附近的医院。”泉武人想起还放在西装口袋中红绒布包着的金镯子,忆起常婆婆的慈爱面容。
“什么,我阿嬷她……”她骤地身子一软,眼眶红了……
表门关走了一趟是什么心情,常婆婆肯定会告诉你——非常愉快。她现在高兴得可以拿起帕子跳土风舞,哼曲恒春小调。
其实她的病情并未好转,反而更为恶化了,还有些感染现象,高烧三十九度半才刚退烧,仍有再发烧的可能性。
可是她却笑得很开心,频频拭泪,频频点头,气色好得像没生病似的,彷佛一旁吊着点滴的点滴架并不存在。
在医院时,医生说老人家的时日不多了,为了让阿嬷走得没有遗憾,原本没结婚意愿的泉武人不想他的女人向另一个男人求婚,所以同意了这场婚礼的举行。
月老庙前的广场摆了上百桌的流水席,红线村的大人小孩全来了,无一缺席地杯酒交错,欢天喜地为这一对佳人齐声祝贺。
“哎呀!别哭别哭,要高高兴兴的,快把眼泪擦掉,要让妳家小天瞧见了,她可要心疼了。”村长太太帮着拭泪,喳呼着要常婆婆喜气点。
“真是的,丢脸了,让妳见笑。”她笑着拭拭眼角,眼神十分柔和。
“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了,还说什么客套话,妳今儿个办喜事,我也跟着沾光,乐天就跟我自己女儿一样。”坐上主婚人位置,害她怪不好意思的。
不只是村长太太,沈家一家人全坐在亲人席,包括被沈舒晨拖来的老公罗劭然。
“这些年我们祖孙俩蒙妳和村长照顾了,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们。”没有村长一家的帮助,她们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再说这些令人生气的浑话,我可要翻脸了,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老头叫沈助本,嘴上老喊着助人为快乐之本,妳要叫他一天不帮人,他准嚷着浑身酸痛。”
天生贱命,生来是服务人群的。
听她说得夸张,常婆婆也笑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拖到见到外孙女嫁人,也算值得了,妳看小天穿白纱礼服的样子多漂亮,一点也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
数桌外的新娘子正依着传统习俗,跟着新郎一桌一桌的敬酒。“对呀!是很漂亮,像咱们庙里拜的菩萨。”村长太太瞧着老妇呼吸有些急促,连忙朝帮忙招呼客人的老公使眼色。“阿婶呀!要不要回房躺一下,待会我叫我那老头送妳去医院。”
一听到医院,常婆婆的情绪显得激动。“不去,不去,我死要死在自己家里,绝不去冷冰冰的医院。”
传统老人家的观念是留一口气回家,不死在外头,否则会找不到路回来,沦为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她也不例外,不顾医生的反对坚持出院。
其实只要适当的治疗和均衡饮食,还能拖上几个月,可是她太固执了,不想拖累别人,昂贵的医药费和人情她到死也还不清。
“妳呀,干么说些让人伤心的话,妳真舍得下小天?”村长太太忙着安抚,就怕她一口气上不了,真的撒手了。
“是呀!阿嬷,妳看乐天一直担心地往妳这边瞧,妳忍心让她难过吗?”沈舒晨帮着劝,开开心心的喜事就要像她笔下的小说一样,有个美好的结局。
常婆婆瞇起视线有些模糊的老花眼,看向频频回头的外孙女,“我若不在了,你们要帮着她一点,她一向少根筋又迷糊……”
“阿婶……”
“阿嬷。”
怎么老往坏处想呢,沈家母女相视一叹,为老人家的顽固感到无力。
此时的常乐天像感应到她们的无奈,敬完最后一桌酒后,拉起曳地的裙襬便往主桌跑,哪管得了身后取笑她猴急的嘘声。
“阿嬷,妳是不是不舒服,胸口有没有发疼,会不会想吐,或是头晕……”点滴呢?流得顺不顺,管子没折到或堵住吧。
“停停停……妳一大串话往我头上一兜,我哪听得清楚,慢一点,阿嬷这口气还梗着。”慌慌张张地,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阿嬷,妳不要让我着急嘛,人家看到妳咳嗽就心惊胆颤,妳可不可以不要吓我。”常乐天急得快哭了,丝毫不见新嫁娘的喜悦。因为医生是她国中同学的老公,他私底下透露,要她做好心理准备,就这几天了,最多拖不过半个月,老人家撑不住了。
“呵……还是这么爱撒娇,要当人家老婆了,得学着长大。”阿嬷不能再看顾妳了。
“阿嬷,我会尽快生个曾孙让妳抱,妳要帮我做月子,我只爱吃阿嬷煮的麻油鸡……对不对,武人,阿嬷一定会抱到我们的孩子的。”她一急,连新郎也拉来做说客。
乡亲们吃吃喝喝的划起酒拳,小孩子在宴席上跑来跑去,互掷冰块、瓶盖闹着玩,没人发现主桌这儿正上演一场悲欢离合。
愣了一下的泉武人微屈身,神色泰然。“我会努力的。”
他话一出,在场的女性全脸红了,听出他所谓的努力指的是何事。
“好好好,赶快生个囝仔,要有孩子,一个家才会圆满。”可惜她没机会瞧见了,她漂亮的外孙女嫁了一个有担当的孙女婿,她这辈子总算没白活,终于有件好事让她安心瞑目。
“厚!你们大人不要一直讲话,接下来不是要送入洞房吗,我的手举得很酸耶!”一道软绵绵的童音从桌子底下传来,大伙儿头一低,蓦然失笑,跟外公一样热于助人的沈人人还拉着裙襬,但因站太久脚酸了,索性蹲在新娘脚旁。
好笑的是他双手捧得高高的,非常尽责地担任小花童的责任,不让新娘礼服沾到污垢,让这些大人们忍不住轰然大笑。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我的手可不可以放下了,记得还要给我红包喔!”他特别强调里面要装什么颜色的钞票,其它颜色他不要。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他坚持到最后是因为没拿到红包,另一位可爱的花童小美早就窝在父母身边,喝着果汁,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又是一阵笑声,沈人人的爸妈汗颜得没脸见人,拎着儿子的耳朵到一旁教训,直道小孩子不能贪财,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不过人人还是领到一个大红包,开心的向外公、外婆献宝,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养他们一辈子。
“对了,乐天姊姊,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在床上滚来滚去,像我爸爸妈妈一样没穿衣服?”噗地!两道水柱喷出。
沈舒晨和罗劭然一个脸红,一个脸黑,同时喷出口中的饮料。
“猴死囝仔,讲什么肖话,谁教你的!”一脸火大的村长抱起小外孙,直接往他后脑勺巴去。“歹谢喔!我带回去洗嘴巴。”
“舒晨姊,以后我若生女儿,我要跟妳指月复为婚。”常乐天大声的说,未雨裯缪,先替女儿找老公,才不会像她一样这么难把自己嫁出去。
“我?”沈舒晨满脸惊吓。
“是人人啦!”她还没有开放到女生嫁女生,除非女儿喜欢上同性别的对象。
沈舒晨松了口气,讪笑,“孩子们的未来由他们自己决定,若是彼此有那个意思,我绝不阻拦。”
她是采取放任主义,可是她身边的男人颇有微词,罗劭然看向个性有些无匣头的常乐天,实在不想结这门亲,要是孩子的个性像她,那罗家的未来将是一片黑暗。不过,若有三成像父亲,那倒值得考虑,泉武人的外貌和能力皆在上等,和他结亲家并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