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村……沈舒晨……红线村……沈舒晨……”她喃喃自语,依着导航系统的指示弯进乡间小路。
其实多年前她曾来过一次,是为了将烫金的喜帖送到昔日好友手上,以此宣告主权,警告情敌别痴心妄想,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是太久没来了,她已经忘了曾来过的路。
当时,她以为嫁定罗劭然,一个车祸失忆的男人,还能不任凭摆布吗?她只要随便编派两句,他纵有怀疑也提不出反证,何况他们早就是有着婚约的未婚夫妻。
而那时的沈舒晨已有六个月身孕,只是骨架小,肚子并不明显,又穿着宽松衣服,四肢纤细得看不出怀孕迹象,匆匆打过照面就离去的童凯芝自是无从发觉。难怪她无法接受沈舒晨已有一子的事实,非要亲自证实不可,她的内心深处仍不相信征信社的报告,认为是他们错置了姓名。
另一方面,她也是赶来阻止罗劭然和旧情人重燃旧情。即使他已忘了那段感情,仍要防患未然,一丝可能性都不允许发生。
“阿姨,妳迷路了吗?”
清甜的童声轻唤,蓦然清醒的童凯芝才发现她将车子停在一间月老庙前,一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脸迎人。
乍然一视,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一时半刻却想不起他像谁。
很诡异的感觉,脊椎生起一股战栗。
“阿姨,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喔!妳要找谁,我带妳走。”嗯!好漂亮的车车,叫爸爸买给他。
“我要找沈……村长。”低头一瞧不到车门高的小表,原本想说沈舒晨的童凯芝临时改口,不认为他真的知道她要找的人。
沈人人一听,眉飞色舞地直拍手。“村长家很近很近喔,从这条小路弯过去,再踩阿水伯公的水田,绕两棵开红花的树,走过春旺叔叔家的柑仔店,有条小溪……啊!阿姨!有虾子和小鱼,我上次捉了两只螃蟹,分给妈妈一只……”
“停停停……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简直是越听越胡涂,她干么自找苦吃,找个牙没长齐的小孩问路。
童凯芝非常不满意自己的智商突然退化到六岁,居然把“童言童语”当真。
眨了眨眼,他满脸困惑。“我说得很清楚呀!阿姨哪里听不懂,要不要我再说一遍?村长家就在……”
他一比,有红瓦白墙的那一户便是,近到走两步路就到了。
“不用了,我找个大人。”她不信,啪地关上车窗,阻隔车外那双好奇大眼。
不过她来得不是时候,大部份村民下田工作了,少部份老人和她鸡同鸭讲,一方是地道的闽南语,一方是字正腔圆的标准国语,比手划脚了老半天仍是沟通不良。
等到了村长家门口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了,走路五分钟的距离她却绕了全村好几圈,再抬头,月老庙就在路的另一头。也就是说小男孩没指错路,是她自个不识相,平白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谁要找村长……钦!有点面熟,妳哪位?”用毛巾擦汗的沈助本大着嗓门,由后院走向前头。
汗衫,短裤,拖鞋,看到穿着随便的村长,眼底微露厌恶之色的童凯芝退了两步。“我想找的是村长的女儿,我是她大学同学。”
“喔!找我家晨晨呀!进来坐,别客气,妳要喝茶还是汽水,晨晨去庙里拜拜,待会就回来。”好客的沈助本连忙招呼,将小外孙爱吃的饼干糖果全搬出来款待客人。
出身良好的童凯芝本来不愿踏入比她家客厅小的房子,但是一听她要找的人刚好外出,嫌恶中带着勉为其难,跟着入屋。
可主人家的热情款待她一样也不碰,瞧不起乡下人的粗俗物,她说了个知名矿泉水的名字,沈助本听得雾煞煞,摇头比比屋外的泉水,不怕献丑地自夸水质一流,绝不比什么沛开头的差。
“对了,我是不是见过妳?越看越熟。”他一定在哪见过,非想起来不可。怕失礼,沈助本用力的挤眉,看能不能挤出一点印象。
“有过一面之缘。”她不想多言,觉得热的猛用手褊凉。
村里的人比较节俭,也习惯了三十一、二度的高温,虽然家家户户有冷气,可会去使用的人很少,村长伯带头节能减碳,强调心静自然凉。
不过他老婆、女儿可不理他那一套,天气一热就往冷气房钻,就他一个傻子死守着原则,毛巾不离手地猛擦汗,坚持省电。
“是喔!来过一回难怪……”沈助本忽地打住话题,双眼一瞇。“咳!妳是前几年来送喜帖的那个人?”
没想到会被认出,童凯芝顿时感到如坐针毡。“沈舒晨什么时候回来?”
“妳妳妳,就是妳,化成灰我也认得!”沈助本的情绪很激动,对着内室一唤,“老婆,快出来,害咱们女儿差点早产的坏女人来了,妳动作快一点,她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心眼来害我们家晨晨!”
早产啊?怔愕的童凯芝捏紧鳄鱼皮提包,下意识咬手指头,粉妆上得浓的脸皮看得出绷得很紧,似拉紧的牛皮。“嚷什么嚷呀!我在收衣服,谁来了,让你穷紧张地大呼小叫……”声音一顿,看见“客人”长相的王美霞立即扬起笑里藏刀的假笑。“什么风将童小姐这位贵客吹来了,妳不是结婚了吗?怎么没见妳老公,几个孩子了,婚姻生活还美满吧!”
几把无形的刀同时飞刺,中刀的童凯芝脸色一青,怕丢面子地硬佯笑。“还不错,我先生事业忙,没空,目前没打算生小孩,我们比较重视生活质量,想先享受两人世界。”
“喔!是这样呀!你老公还是喜帖上那一位吗?叫罗什么然。”她假意忘名,特别提及。
“是的,我们结婚五年了。”童凯芝不敢多说,她觉得沈母的语气似在嘲笑她。
“那妳今天是路过呢?还是来找我们叙旧,妳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就留下来过夜,我准备一桌好料请妳。”包妳吃到吐。
老婆,妳在干什么,她让咱们女儿足足哭了三天,眼睛肿得像核桃,这种坏心肝的女人妳还留她?怕老婆的沈助本不断挤眼睛,暗示老婆快把恶客扫出门。
“我不……”她到底来干什么?她懊恼的自问,十分后悔因一时冲动而自找麻烦。
“咦!阿姨,妳找到村长家了,我阿公人很好是不是?还有漂亮阿嬷,她在电视上煮菜呀!大家都叫她大师。”嘴甜的小男孩笑得也甜,先洗手才拿他爱吃的汽水糖。
“阿公、阿嬷……你……你是村长的孙子?!”童凯芝惊呼。
“嗯!村长是我外公。”他笑着钻进外公的怀里,又拉着外婆的手撒娇。
“那你的爸爸妈妈是?”她几乎不敢得知答案,因为她终于明白小男童像谁了!
“我爸爸叫罗劭然,妈妈沈舒晨,我是沈人人,今年五岁,请多多指教。”
“罗劭然……”真的是他?
“啊!我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又去散步了,每次都不让我跟,真的好讨厌哦!”沈人人状似不满的埋怨声传不进童凯芝耳中,她已经先一步瞧见有说有笑的两道人影亲昵相偎,手心紧握不留缝隙,相互整衣及拢发,举止自然得像已做过千百回,不难看出两人的感情有多深。
她一起身,笔直地往前走,一直走到这对隅隅私语的男女面前,他们才发现她的存在。
曾经有过情感纠葛的三人一碰头,场面是有点失控,怔愕、不解、惊慌、愤怒、愧疚……种种情绪一拥而上,让人尴尬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