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左手边还是墙,右手边从储藏室关实的窗,渐渐变成砖瓦砌的墙,再过一会,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小庭院。
踏上庭院里的木桥,风紫衣走得缓慢,她彷佛又看见梦中的女孩跟妇人走在木桥上,思绪游走在现实跟梦境之间。
“小心石头。”温厚嗓音低声惊呼,厚实大掌随即握住柔白小手,以防她被路面突起的圆石给绊倒。
风紫衣回过神,正好对上一张银白色面具,“城主,又是你啊。”
面具下的祁天昊微露苦笑。“行走之际最忌分心,妳怎么总是跌跤,妳到底在仕想什么?”
“想什么?”她清眸一抬,露出颇有深意的笑。“我在想你。”
祁天昊一怔,“我?”想他?她知道他是谁了吗?
“是啊,我想你怎么跟我一样,老爱在夜间四处闲晃,还都刚好跟我走的路一样。”像是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若真是如此,那他是不是从她睡觉的时候就在注意她的情况了呢?
“呃,只是巧合。”他怔了怔,有些失望,忽地转了话题,“妳怎么老是晚上不睡觉?不是跟妳说了佟爱的规矩了吗?”
“可是我觉得那个禁令对我而言没有意义。”秘密都解开了,宵禁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蹙眉,谨慎的挑字拣词回应。“妳……妳这什么意思?”她太聪明了,慧黠敏锐,若不小心应对,很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看对方紧张,她轻笑出声,径自往前走,往她梦境中的目的地走。
祁天昊无奈,也只能跟在她身后,绕过小径、曲廊、拱门,最后来到一座栽满绿竹的院落。他颇为讶异,他从不知道佟家大宅的后面,竟然还有这样一座院落,但从布满蜘蛛网的样子看来,这院落荒废已久。
风紫衣不再往前走,拿出手巾拂了拂尘埃,坐上一旁的石椅,开了口,“城主可知这地方以前住着谁?”
“这……这是佟爱以前某一代主子的居所,但那是好几代以前了,我也不识得这人。”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想知道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异样,不料她竟没有追问。
“我很久以前,好像认识这院落的主人。”她轻轻的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又像是心里有疑问。
祁天昊蹙起眉,“很久以前?妳十岁以前吗?”十岁之后她认识的人,他都知道才对。
“十岁?”她逮到他的语病,目光一亮。“城主真是无所不知,竟能猜出我不是十岁之后才认识住在这里的人。”
惊觉失言,他苦笑。“巧合罢了。”啧,这回答太难说服人,她肯定会问到底。
看了她一眼,她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没有追问,反倒徐徐述说过往。
“是啊,人生有很多巧合。”她轻叹一口气,“我被卖进祁府之前,住在朱雀城八里坡外的小山村,村里以前给人盖木屋的老六,是收养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收养了我,我之后也不会进到祁府,这一切岂不是巧合?”
“收养?”祁天昊闻言一惊,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以前,他没有问过她的身世,只是很自然的认定她就是一般穷人家的孩子被卖进祁府当下人。
“六叔本名风陆,听六叔说是在山神庙躲雨的时候发现我的,我当时发着高烧、神色恍惚,因为他跟六婶很想要孩子,便带我回去,而我当时穿着的紫色衣裳便成了我的名字,风紫衣。”
“那妳的亲生父母……”
“不知道。”低头,她神色显得黯然,“都忘了,六叔说我病养好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不记得为什么会出现在山神庙,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对身旁的一切也都没有熟悉感,年岁也还是六叔猜测的。”第一次听她提起往事,他一时忘记自己是“佟忌仇”,伸出手拍拍她的头安慰着她,而她亦没有避开,感受他手掌带来的温暖。
“……可是,我进到佟爱之后老作一些很真实的梦、很像我曾经历过的梦……我对佟爱也很有熟悉感,就像是很久以前我来过似的,我猜想这会不会是解开我过去的钥匙。”说罢,她刻意看了他一眼,“可惜,也许是我想多了,城主方才说这屋子荒废了好几代,想必我不会见过主人才是……”
瞧她失望的样子,教他心一紧,“也许我记错了,我……”他不是真正的佟忌仇,所以帮不了她,让她失望,他恨这样的自己。
她摇摇头,手一伸,手心朝上,“把手给我。”
“手?”他虽不解,却仍将手伸给她,任由她包握住。
风紫衣在心里偷偷笑了,这双手亲自教她写字、理帐,替她编过发辫、插上发簪,这给过她无数温暖的手,她怎会错认。
“说起以前,我便想起我以前的主子……”果然,他脸色僵了,“城主之前不是问过我是否有意中人吗?我当时说谎了,其实我的意中人就是朱雀城城主祁天昊。”
她对他有情,始终放在心底,尤其知道他送她入狱是不得已的之后,也就不怪他了,只是……她现在对他仍有些小小的埋怨,还不想这么快放过他。
闻言,他一震,粗厚的大掌忽地一收,反握住柔弱无骨的温软小手。
“不过,现在我恨他。”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恨?”祁天昊失神地呢喃自语,握紧的手又突然松开。
他语气艰涩,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胸口,痛得没法呼吸。
是啊,她是应该恨他的,就算他是不得已的又怎么样?
那场风寒险些夺去她的命,反复不退的高烧折腾、阴暗的牢房、渗水的土墙,还有布满异味的腐朽稻草,对她来说都是恶梦般的回忆、都是事实,她又怎能轻易忘怀。
难怪她要恨他了,连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的待遇,她一名赢弱女子又岂能承受得住。他是该被她恨着的,因为连他也痛恨自己的残酷。“是啊,我恨。我恨他不让我分担他肩上的重担;我恨他在危急时刻送走我,不让我帮他;我恨他明明就比我笨,还死要硬撑,不懂得藉由我过人的才智,解决他摆不平的小事;我恨他……恨他总是自作主张,说是为我着想,其实伤了我。”
说着,说着,风紫衣眼眶染上湿意,晶莹如珠的泪光盈盈闪烁,她垂下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遮掩不住浓烈的情意。
“紫衣……”听她说着“恨”,他的心却像是注入一股暖流,充填着被刨开的洞口,他动容的抚着她柔女敕的杏脸桃腮。
原来,她不是真的恨他……幸好不是。
“我是该恨他的,可是我恨不了,谁教这人太工于心计,早些年就开始算计我,让我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成为月兑逃不掉的俘虏。”
“所以妳是爱我的。”原来他并未失去她,她一直属于他。
风紫衣泪中含笑的勾起唇,那泪珠在笑中更显晶莹,“佟城主,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人是祁天昊,可不是你!”
“紫衣,我……”说着,他便想取下面具。他当初假扮佟忌仇不让她知晓,便是因为她在狱中的那声“恨”,所以只好一方面追查宝藏的下落,一方面假扮佟忌仇照顾她,之后她在书房的不谅解,更让他迟迟不敢拿下面具,现在终于听她亲口说爱,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啊——差点忘了。”她惊呼一声,“我还忘了说,我最恨他的就是他老爱自己藏着秘密、老爱骗我,如果再让我知道他又骗了我什么,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