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女不吃不喝,以泪洗面,这可急煞了身体才刚痊愈的老父,拖着不甚康健的身躯来到女儿闺房,就怕她想不开。
被娇宠惯了的董玉华一见着爹亲,抽噎的泪水更是犹如黄河泛滥,溃堤地直奔而下,哭得好不伤心,寻死寻活地埋怨爹娘未给她一张绝世容颜,让她失去所爱之人。
拗不过她以死威胁的董教头只得拉下老脸,年过半百还得为了女儿低声下气,向晚辈陪不是,不顾长者尊严厚颜提亲。
“不。”
“不?”
“董老疼女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婚姻一事绝非儿戏,岂能由着她胡闹。”任性也该有限度,为难老父成何体统,是为不孝。
“我就这么个女儿,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虽然性子倔了些,可不失为品性善良的好姑娘,你也别推托了,娶妻当娶贤,勿受美色迷惑。”他暗指另一名女子的绝世姿色乃是不祥,必带来不幸,浑然忘却自个闺女美名在外。
“董老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还是要说声抱歉,令千金的心意杭某怕要辜负了。”没吃过苦就试一次看看,她以为她能一生平顺,永远有个老父护着吗?
杭君山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想让人太难看,将近六旬的老者拉段在面前恳求,身为小辈的他怎能不卖几分薄面,不出伤人字眼。
可心里难免要嘀咕两句,毕竟他对病人的医治从不马虎,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取得解毒的阴风草,虽不曾抱着索恩心态,起码别恩将仇报,让他自觉救了不应该救的人。
有心救人反而陷入一团泥沼之中,徒惹一身腥,他招谁惹谁呢?难道要他自毁容貌,横竖两条疤吓走对他有意的姑娘?
“杭大夫,你再推辞可就显得矫情了,小女样貌堪称美丽,肯下嫁于你绝非高攀,莫非你认为老夫诚意不足?”对于他的一再拒绝,董教头有些不悦,早忘了之前是多么礼遇人家。
“董老别发火,晚辈并非不知好歹,折了你的好意,只是心有所属,不敢委屈董小姐,再三致上歉意。”
“既知委屈就让玉华为正室,过个三、五年她若无所出,你要纳几个妾老夫绝无异议。”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他也不得不自私。
自私是人的本性,即使自知要求是过分了些,但他自认是前辈,江湖地位并不低,怎么也喊得出响亮名号,意欲结亲是瞧得起对方,身为小辈只有点头的份,哪能多置赘言。
杭君山笑不出来地抚着发疼的额头。这人怎么比董玉华更难打发?“董老,晚辈只娶一妻,绝无纳妾之意,名分既已定下,断无悔改,一马配二鞍的福分晚辈不敢妄想,请你勿再提及此事,免伤和气。”
早知会遇到如此难缠的事,他一解完毒就会告辞离去,绝不多做逗留。
“你是看不起武夫喽。”一再被拒,董教头恼羞成怒地摆起派头。
“晚辈不敢。”他打躬作揖,态度恭敬。
“口说不敢,心里却在嘲笑老夫的厚颜无耻,强要将女儿嫁予你为妻是吧?!”不识好歹的小子,他董英武岂会亏待于他!
“我……”他是有口难辩,苦不堪言啊!
大字没识几个的董英武凭着一把东斩蛟龙、西劈猛虎的大刀创立英武镖局,南北走镖不曾失手,博得不少江湖人士的敬重。
可豪迈健谈的他也有北方汉子的粗鄙和剽悍,他能一手壮大所带的镖局,凭借的不仅是过人胆识,还有不怕死的豪气,今日的成就绝非浪得虚名。
因此他在处事作风上难免多些霸气,习惯领头的他一向只发号施令,底下的人自会遵从,二、三十年来没人敢违抗他所说的话,犹如响马头子,不许他人有异于他的声音发出。
向来以和为贵的杭君山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满月复的大道理还没说出口,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已先压过中气不足的他,怎么据理力争也不管用,粗人的想法永远只想到自己,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头一次,他后悔自己是名医者,若是他能狠下心不去医治董教头的蝎毒,如此也不致受困于此,难以月兑身。
也许他该学学小娘子的无情,冷酷地无视病痛,反正天下之大并非仅有他一名大夫,一些小病小伤不是非他不可,适时放手才能抢救重症者,不造成遗憾。
正当他脑子里正想着小娘子,苏写意便出现了。
“诊金一万两黄金,请先付清再来谈亲事。”天底下没有平白受惠的好事,一买一卖价钱公道。
“什么一万两,妳凭什么向老夫要钱?!”乍见惊人的绝色,半百长者也楞了片刻。
清艳绝伦的苏写意缓缓走近,眼中含着冷诮。“解你蝎毒不用诊金吗?赫赫有名的武林泰斗竟想赖账,传出去可有损你清誉。”
心存仁善有什么好,到头来还不是被狗咬一口,恩义全忘。
“几时轮到妳开口,男人谈事情,女人滚一边!”董英武粗声粗气的一喝,根本未将她当成威胁。
“我没资格吗?”如蝶长捷一掀,苏写意语柔话轻地看向俊雅男子问:“你说呢?我这未过门的妻子可否代你讨此诊金?!”
一听她自称“未过门的妻子”,乐翻天的杭君山堆满一脸笑,连连点头。“娘子怎么说怎么是,我全听妳的。”
他一副急于卖身的妻奴样,唯恐她翻脸不认夫。
“听到了吗?老前辈,你的女儿不值一万两黄金,若不想落人话柄就尽快凑足银两,别将没人要的闺女硬塞给债主抵债,这太丢脸了。”破铜烂铁凑一凑还能卖上几文钱,一个不事生产的娇娇女有何作用?不如破铜一堆。
“放肆,妳敢说我女儿没人要,妳这口无遮拦的……红颜祸水!”他原来要骂一句贱婢,但一见那张艳容,粗野的字眼却不受控地转了个词。
她冷笑,轻扬纤白长指,一撩青丝。“让人耻笑的是你的蛮横行为,养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就该闭门自省,谁家老父如你这般不明是非,爱女一哭诉便强出头,养女无方反成匪。”
“你说我是土匪?!”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指着他鼻头骂他不会养女儿。
“不顾他人意愿强逼娶亲,更无视他救命之恩妄自施压,你呀你,好个英雄豪杰,叫人感佩万分。”成群结队的盗匪都比他有情有义。
“你……你……”董英武涨红了脸,被她一席话堵得羞愧。
一针见血的毒辣言语刺得他胸口淌血,简直是溃不成军,一向威风凛凛的总教头竟不敌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他一张老脸真是无处可放。
但是为了顾及颜面,他也绝无可能低头,既得佳婧,又能娇宠爱女,即使有错也要错到底,一旦如愿以偿,什么错也不是错,反是佳话一段。
“我的好娘子,我想董老应该已经非常明白妳的意思,相信不会再为难为夫我了。”杭君山顺势打个圆场,不让场面闹得太僵。
镑退一步,海阔天空。
“滥好人。”她轻啐一句,才不信董老头会适可而止,人心是贪婪的魔物。
“我可以不计较她的无礼,不过这门亲事你还是要答应,顶多两头大,不分大小,我想玉华能胜任当家主母之位。”他一句话便道出私心,若是真不分大小,他何需点出谁为当家主事者,分明为女布局,将她往上位推。
“什么?!”瞠大眼的杭大神医错愕不已,啼笑皆非地望着比他还有魄力的小女人。
傍了他台阶下还不知足,竟然张狂到以为他是土皇帝,这下他也不想再帮他找台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