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很大。
而梦想非常遥远,远到她不确定能有到达的一天。
幸福呀!真的很难,到哪里寻找呢?
“冬天,妳给我站住,今天要不说清楚,我就把妳的破相机送到博物馆。妳到底几时才能停下来不再流浪,一年、两年,还是像爸一样摔下山谷才甘心……”
冬雪的吼声有着很多的害怕,她不敢让其它人知道她多担心妹妹的安危,生怕造成妹妹的负担而恍惚终日,一不小心就难以弥补。
从小到大,她就被赋予长姊的责任,过马路要牵着妹妹的手,有好东西要分给妹妹吃,玩具要一起玩不能独占,妹妹哭的时候要哄她。
曾几何时那个绑着两条缎带发辫的小妹妹不见了,身子倏地抽长比她更像个姊姊,不需要她护着、哄着的活出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她的世界。
她知道姊妹情是不会断绝,而且会一直延续到她们其中一人的生命走到尽头。
案母的早逝让她十分不安,好象她身边的人会不断的从身边走开,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没人能在她空虚寂寞的时候,给她温暖的拥抱。
照理来说,在医院工作的她更该看破生死,来来去去的病人川流不息,有当场死亡的,有拖上一段时间才宣告不治,也有因癌症末期在安宁病房等死,每天她一睁开眼必须面对的,就是生与死。
可是她始终冲不破死亡的阴影,总悲观的认为,人终有一天会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因为她父母死时,她都是唯一在场的人,母亲的遗体还有人帮忙处理,像清洗、上妆、穿衣服等,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仅觉得母亲睡得很安详。
但死于山难的父亲则由警察局打电话来通知,十六岁没有人陪伴的她得一人到太平间认尸,阴森的空气令她几乎鼓不起勇气掀开那块白布。
若非父亲怀中仍紧抱着他视同第二生命的相机,差点因残破尸首而昏厥的她根本不敢认,因为父亲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
现在她只剩下一个亲人了,叫她怎能不害怕,万一妹妹如断线的风筝一出去就回不来,那她未来的日子会多孤寂,宛如一盏将熄的烛火不再有任何意义。
“咳!冬雪,妳的声音会不会太大了些,医院是需要保持安静的地方。”
似笑非笑的轻咳声让冬雪感到一阵歉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瞪了会令她失控的妹妹一眼。
“相信我,我一向很自制,不做为人诟病的行为。”该死的冬天又害她出糗,而且在她喜欢的人面前。
蔺兰生又咳了,像在掩饰笑意。“我明白,妳是我们医院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护理长。”
如果她不随时吼上两声,病人的情绪会显得不安,以为住进死气沉沉的安养院,终生没有出院的可能性。
“蔺医生,是我太敏感了吗?怎么觉得这句赞美听起来像讽刺。”他们医院创立至今不到二十年,而她是第四任护理长。
前三任护理长不是亏空公款,便是偷扣病人的饮食费,还有一人对年轻男病人有性骚扰之嫌,所以她实在没办法认同这句好话。
“妳想太多了,我这是恭维。”也是所有医护人员一致的推崇。
“谢谢。虽然我很怀疑你话中的真实性。”他笑得太满了,有几分虚伪。
蔺兰生只是微笑而未反驳,视线越过冬雪而看向身材高挑的短发女子,削薄的发丝飞扬俏丽,像一只白天鹅仰颈向天,一副急欲冲上天的模样。
他永远只能在后头看着她,却始终也跨不过她划下的那一条线,如南极和北极遥遥相望。
“感情真好呀,两位!一同来巡视病房。”真正的交流是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话题,而不是风逐着月永无休止。
冬天的一句话令两人脸色微变,一是略显黯然的苦笑,一是脸微红的瞪了她一眼。
“亲爱的冬天妹妹,要见妳一面真的和四季替换一样难,不到秋末冬初是不会见妳出现。”如冬之女神,季节未到犹在冬眠期。
懊死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偏说得顺口,她还懂得惹人发火的艺术。
一脸无辜的冬天幽默的回道:“亲爱的冬雪姊姊,我上次回来的时间是春末夏初,而且待了快一个多月。”
差点没被台湾的炎热气候给烤焦了,一遇到大停电的那天,她赶紧收拾行李走人,免得烤成人干。
“一年之中有八个月没待在台湾的人有资格开口吗?一个多月应该没什么了不起吧!”还是一样找不到她的人。
夏天怕热,冬天喊冷,春天又嫌梅雨多,除非是云低风轻又少雨的时节,否则要看到她的机会等于是零,而且她总有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不回家。
若非她定时的寄明信片回来,否则真要当她由人间蒸发了,只剩下老旧的破相机记录她最后的倩影。
“对我来说足以逼疯我了,妳有见过停止不动的云吗?”那地球也完了。
“有,把它画下来。”她就不信死的东西还能走。
也对,锦绣江山尽在图画里。“姊,妳会不会太挑剔了点,我已经尽量的赶回来让妳见我一面了。”
眉头一拢的冬雪不甚满意的一睇。“很委屈吗?”
“是有一点。”冬天好笑的说道,不意外姊姊眼中又燃起两道熊熊怒火。
“妳……”真敢说,也不想想谁一天到晚为她担心害怕。
“人都在妳面前了何必急着数落她,她是为了工作又不是单纯去玩。”虽然他怀疑她偏向后者居多。
一听到心仪的人开口维护,冬雪眼底的怒焰稍熄了一些。“要拍照,哪里都可以拍,不一定非要到国外去,台湾有两千多万人口够她拍到手酸。”
“姊,我不拍遗照。”冬天口气清凉的说着台湾的摄影业,千篇一律的拍照法真的很像在拍遗照,死板板的没什么感情。
她的表情是悠然自得,可她的话犹如火苗一般的点燃森林大火。
“妳在诅咒全台湾的人民都死光了,包括我在内?”什么遗照,她拍的相片才叫生命的终点。
永恒是一剎那的事,也就是短暂如昙花,她按下快门的同时,亦是被拍摄物寿终正寝的一刻,越是美丽越留不住。
撩拨短得像男孩的发,冬天的个性也像男孩一般洒月兑。“姊,我还不是仙姑,妳用不着高兴太早。”
神才有力量毁灭一座小岛,或是一颗原子弹。
“我高兴?!”真会被她给气死,学法律的人就一张嘴厉害。
喔!不对,冬天是念了一年后自动休学,因为她要去旅行,见识更多的人文风情,“没时间”为文凭浪费宝贵的青春。
而她当年是以近满分的榜首进法学院。
“瞧得出妳很兴奋,两眼散发迷人的光彩,可惜我不是蔺医生,无法消受十万伏特的电波。”她有意无意的将两人扯在一起。
冬雪表情尴尬得很想把她的嘴缝起来,而一旁贪看她笑颜的蔺兰生脸色也下甚好看,略微一淡的当作没听见她的暗喻。
“冬天,妳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他不敢奢望以月计算,诚如她所言,那会把她逼疯。
“明天我就要走了。”迟了恐怕拍不到她要的相片。
“明天?!”
“这么快?!”
男人的惊讶和失望,以及女人的愤怒吼声难以置信,两人四颗眼珠子差点因她惊人主语而滑出眼眶,像是听见外星人在唱“爱拚才会赢”,离谱得叫人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