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睡不安稳,她回贮藏室取来他一度嘲笑的拼布枕头。
“借你睡一晚而已,不许侵占。”同情心容易变质,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太过自信能控制感情深浅的人往往陷得最深:心理医生说穿了不过是个人,而且是感情丰富的女人。
她尽量闪避他的拳打脚踢,企图要将他脑后的枕头换掉,看也许恶梦不会找上他。
但是一触及到他滚烫的肌肤,她当下暗叫不妙,强壮的大男人非常不幸的发起高烧,偏偏又遇上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的情况不是一个惨字了得。
若是没有人在他身边发觉他的不对劲,等烧到明天早上,他就算还有一条命在也会烧成白痴,别提什么报下报仇。
“君然,君然,唐君然,你家有没有急救药箱或退烧药,你可别睡胡涂了,下了地狱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唠叨不休的杂念加上不留情的重掴,死人都会被吵醒,何况是尚未死透的唐君然。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焦距难以对准,眼前的影子似梦似真,分不清是救赎天使或是索魂使者,欲裂的头痛让他看不清前方的物体,只知他要抓住一丝安全感。
他需要人陪他。
“不想死就快放开我,你在发高烧,我必须量量你的体温帮你降温……你怎么还紧抓不放,真活得不耐烦呀!”
无可奈何,黑玫儿以自己的体温来试他的体温,大约三十九度二左右,属於高烧,她考虑要不要打晕他再来想办法。
思付了半刻,她没得选择地一掌往他颈后劈去,他先是睁大眼再慢慢地阖上,但是手仍抓得死紧,她只好一根一根的扳开。
好不容易挣开了,她怕过不了多久他又会醒来,因此在夜视表的照射下模到楼下,拿了些冰块和毛巾,顺便倒了一大杯温开水备著。
未了,她想到小皮包内有几颗止痛、镇热的药片和阿斯匹灵,最近她常牙疼,向门诊的医生拿的,刚好派上用场。
在杯底将药片磨碎,倒入开水,她用剪短的吸管慢慢喂食,简易的冰枕敷在他额头,昏暗不明的房间时有闪电的光芒一起,显得床上的他是多么脆弱。
“果然是来还债的,第一天就像大老爷被服侍,你躺得可舒服了,不晓得你醒来的时候会不会感恩?”她喃喃自语像个疯子。
这时,一阵轰隆的雷声骤起,床上的男子似乎又陷入无处可逃的梦境中,挥舞著拳头发出嘶吼声,呢喃著旁人听不懂的呓语。
但是有几句话黑玫儿想听不清楚都不成,因为他等於在她耳边嘶吼,非要把强烈的情绪灌入她体内。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小君,哥哥看不到你长大……我要他死,替你们偿命。”
这个“他”不用说是指她的父亲,他的仇恨已深到梦里去了。
“你能不能安静些,想和狂风暴雨比气势吗?”压著他的双肩,她苦笑不已的看他睁开失焦的眼。
又要开始了。
“是天使吗?你要带我离开恶臭的地狱。”迷乱的眼中只见纯白翅膀发著光。
他错把闪光看成金光,以为枯竭的生命中终於有了一道曙光。
“现在我是天使,等你醒来以后会怨我是巫婆。”因为要摆平他,他身上多了不少指痕淤青。
一不小心,还剩三分之一的药水被他打掉,水份迅速的被吸人床单,没法抢救的她很想让他死掉算了,偏又狠不下心。
反反覆覆的折腾大半夜,说实在她的耐心无法维持太久,所以她当初决定当医生而不当护士的主要原因——她擅长聆听和分析再加以开解,绝不是照顾卧床者。
一下子听他疯言疯语的大吵大闹,一下子又是软弱的强者,哀求天使救救他的家人,一下子陷入恐怖的幻想中,大喊要别人洗去他一身血债,一下子像个无助的大男人祈求心灵平静。
大部份时间他是怱睡怱醒,过於激烈的动作使得他冒出汗,渐渐湿了床单和被褥。
由於他几乎是果睡,黑玫儿倒是省了帮他穿月兑的麻烦,以乾的大浴巾垫在他身下取代床单,另外翻了一件薄棉被盖在他身上。
凌晨五点多,天快亮还没亮,外面的风雨依旧猖狂,连夜的雨势未减反增,似有成灾之虞,但她的注意力仍专注在高烧不退的他·“玫儿,玫儿,你在哪里?”唐君然半张的眼在梭巡著心中挂念的人。
黑玫儿握住他在半空乱抓的手。“我在这里,你放心的睡。”
“答应我,你别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才敢说出心底的话。
“好,不离开。”她眼眶微红,千言万语抵不上一句真心话。
他似安心的包住她的手枕在额侧,翻个身像在看她。“我爱你,玫儿,我好爱你。”
泪,像两行珍珠地滑下颊边。她轻轻地抚著他的脸说:“我也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敌对的两方总会探过各种管道透知对方的一切,当债与情模糊后,人怎么能不受影响,他们早在多年前就有了交集,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存在。
所以说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神交已久,情愫已莫名地种下。
仇人吗?或是情人?
第五章
雨,依然在下著,风势渐缓。
又是一天的过去,报时的钟咕咕三响,下午的天空阴沉灰涩,飘散著丝丝寒气。
一阵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唤醒沉睡的男子,抽痛的头像是当时子弹射过的灼热,他直觉地想唤人倒杯水给他暍,继而想到一个人住而作罢。
勉强压下可恶的头疼,他吃力地要睁开眼下床找食物吃,生病中需要补充营养的道理他知晓,没体力什么事也办不了,他还有很多事未了不能倒下。
扶著头,他逞强地撑起上半身,入目的拼布枕头觉得陌生,似乎不曾看过。
窗边一道白色的影子吸引他的目光,努力集中焦距一瞧,那是曾出现在他梦中的天使形象,他看见了……忧郁和泪水。
她哭了吗?为什么呢?记忆中她是开朗的阳光,时而开怀,时而装蒜地逗他发怒,为何在她脸上看见如此沉痛的忧郁,她为了谁愁眉不展?他吗?唐君然不敢奢望:心中微泛起苦涩,她大概想起那个无故分手的情人吧!他算是哪根葱值得她一掬清泪,充其量不过是个打算折磨她的恶徒。
也许是察觉有两道视线投注,黑玫儿转过头一看,若无其事的抹掉泪水,让人以为只是一种错觉,她脸上没有一滴泪。
“恭喜你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你差点成为台湾第一个因感冒不治的成年人。”而且是富有的死人。
“你哭了。”是她照顾了他一夜?是了,她的拼布枕头,她自称没有它睡不著的神奇枕头。
“先生,你病胡涂了吧!我看起来可下是多愁善感的小女生,是雨水打进了我眼睛。”她没脆弱到拿眼泪当武器。
“眼眶红肿满是泪痕,你骗得了谁。”并非执意要追根究底,而是心疼。
她为了谁而垂泪下已不重要,重点是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泪,那会引起他心底的怜惜。
她不平地轻哼,“这个怪谁,自以为是石头身子刀枪不入,没料到不济地被小小病菌打倒,连累我一夜没睡,眼红你睡得像皇帝一样好命。”
明知她是睁眼说瞎话:心照不宣的两人故意将话题跳过,不提此事。
“需要你的枕头?”他躺了回去,不打算还她。
这人是无赖呀!“暂时借你躺一躺,等你死不了再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