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俊!”他站了起来。
使俊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夺门而出。见鬼了,真是见鬼了,容少爷怎么找到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她?他想干嘛?
俊俊一股脑儿地往屋后的竹林跑去,跑了一段,蓦然又想起,她怕他做什么?她何必要跑?就这样心神不定,地上又湿,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倒在泥地里。
端木容赶了上来,连忙蹲下探视。“怎么了,摔伤了没?摔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俊俊挣扎着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她原本就湿淋淋的,这会儿又沾了一身泥,简直像只泥猪,偏偏……偏偏又是在端木容面前,难道她还不够狼狈吗?她又疼又气,忍不住踩着脚,哭了起来。“你看!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端木容想扶她一把。
俊俊却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来这里干嘛?”
“我是来找你的……”端木容好不容易才见着她,一颗心跳个不停。“你在外头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一个人在外面……”
“回去找你?再一次忍受你的嘲弄与轻视吗?我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孩了!”俊俊抹去脸上的泪,冷笑道:“那时我即使知道你是看不起我的,但我仍会感谢你的收留。但现在我长大了,如果你再像当时那样对我,我可能会恨你一辈子。但我……并不想恨你。”她别过脸去。
“所以你宁可一个人在外头吃这种苦,帮人洗衣?”
“是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看看我的手,洗粗了、冻裂了,但我觉得没关系,我一直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才像是我这种低三下四的女孩该有的手,不是吗?”
“你怎么这么说?”
她漠然道:“我说的不正是你所想的吗?你一直认为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弹琴,即便弹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歌伎优伶,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他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如果我决定不要嫁给知府作侍妾,也不要回李家当歌伎,那么就只好作洗衣打扫的粗活了。”又冷笑道:“总算我这双手就算不弹琴,还能靠洗衣挣口饭吃,而且这样也不会污蔑你蕴秀山庄、坏了你堂堂端木家的名声,你说是不是!”
她的一字一句像是血淋淋的指控,尖锐地插进他的心。端不容想求她不要说了,但他无力阻止,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伤你这么深……”
“是没想到,还是不在乎?”她面无表情。“你们哪个人在乎过我的感觉?”
雨势不但未曾稍歇,反而愈来愈大,两个人浑身滴着雨水,四周的温度似乎变得更低。好不容易盼到的相聚,却感觉不到半点热情温暖,反而像冰一样的让人觉得寒冷彻骨。
端木容悔愧万分,上前一步急欲解释。“俊俊,你听我说“你不用再说了!”俊俊已冷静下来,她挥挥手。“都过去了,我没有怨你,真的,毕竟在那三年里,我不愁吃穿,蕴秀山庄里每个人都待我很好,我应该知足的。虽然仰人鼻息,不过我也不配再要求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硬是把泪水往肚里吞,强笑了笑。“算了,过去的事都别再提了,而且我、我后天就要嫁人了。你若不嫌我们办得寒酸,就留下来喝杯喜酒好了。”
“你说什么?”端木容揪然变脸,颤声道:“你、你要嫁人了?为什么?你要嫁给谁?”
俊俊看着他,缓缓道:“我要嫁给村子里廖家布庄的--”
“嫁到布庄?”
“不是。”她摇摇头,自嘲道。“他不是布庄的小开,我哪有做老板娘的命,他是布庄里的裁缝师父李祥。”
“什么?”端木容不可置信地问。“是个裁缝师父!”
李祥?啊,难道就是昨天碰见的那个阿祥?他又一怔。
使俊似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的反应,冷笑道:“是啊!只是个裁缝师父,不是名门世家的少爷,也不是官家的公子哥儿,只是个小小裁缝而已。”她看着他。“不过,这不是配我刚刚好吗?裁缝配歌伎,不,裁缝配洗衣妇,一样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很合适啊,你应该觉得很高兴吧!”
“不、不,俊俊!”端木容一时情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不能嫁给他!”
“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俊俊怒道。“你看不起人家,对不对?就像你看不起我一样。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不可能改变的。”她恨声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你千里迢迢寻了来,就是存心来看我笑话吗?你非要这样当面羞辱我才高兴吗?”
端木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我不是看不起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都不重要了。”俊俊握着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受够了,从艳秀楼到蕴秀山庄,再到李家,再到仙霞姐姐那儿,现在再到方婆婆家,这么多年,我始终是寄人篱下过日子,一切都由不得我,一站漂过一站,好像永远也定不下来,我真的受够了。我累了,我想安定下来,我也想有我自己的家,可以不用再靠别人……我真的受够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再多说了,反正咱们俩又没有什么瓜葛,我嫁给谁又关你什么事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她说完,转身跑开。
端木容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杵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喃喃道:“我是要你嫁给我啊!你真的后天就要嫁了?我还是来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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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俊呀,你怎么还坐着发呆?”方婆婆掀了帘子进来。“一会儿花轿就要上门了,快快快,我先帮你把头发给盘起来。”她见俊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哎哟,怎么这么烫?这还得了?怎么回事啊?”
倒是俊俊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关系的。”
“都发烧了,还说没关系!”方婆婆又是着急、又是责怪。“一定是前天跑出去淋雨淋的,这两天又不见你好好吃一顿饭,唉!我叫你小心一点,你就不听,这样待会儿怎么上花轿呢?”
俊俊忙陪笑道:“没关系的,回头我多休息几天就是了。”
她对着小铜镜,勉强拿起胭脂轻轻沾上唇、扑点粉,一面悄悄把眼泪给抹去。
两人正忙着穿戴嫁衣,才刚弄好,就听见远远传来迎亲的吉乐声。她不由得怔了怔,不意瞄见床边用蓝布包着的瑶琴,忍不住眼泪又直滴下来。
“哎呀,别哭、别哭,不能哭啊,再哭,妆都花了!”方婆婆忙替她找泪,然后拿了一条红巾替她盖上。
一会儿喜娘笑嘻嘻地进来了,扶着她走到门口,正要把手中的红彩带交给立在花轿前的新郎时,忽然一个人骑了马直闯进院子里,院子窄小,哪禁得起那马儿乱蹬,众人匆忙躲避,顿时那人驾马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惊愕又不知所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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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来!放开我!”俊俊看清了来人,在他怀里死命挣扎。“你疯了吗?你放开我!”
“你别动,你这样会摔下去的!”端木容一手握缰,一手揽着俊俊的腰,想稳住她,急道:“你别这样,危险。”
怎奈一路上俊俊又叫又踢,马儿受惊,立蹄嘶呜,两人终究是一块儿掉了下来。坠地之前,端木容唯恐俊俊摔伤,他一使力,以右臂护着她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