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轩又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对厉柔最常用的两种态度竟是生气与叹气。
带着她下楼来,一路上只听她不停地抱怨阁楼里不透风、太闷、床太硬、伙食不好等等。“下次大哥要记得跟卜钰说,床下加块褥子才不会这么难睡。”
“还有下次吗?”他冷冷地说。“下次妳去试试睡地牢好了。”
她赶紧傻笑蒙混过去。
陆云轩突然回过头来对她嘱咐道:“舅舅来了。”
“舅舅?什么舅舅?”她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妳忘了吗?就是天岗堡……”
“喔!”一提到天岗堡,厉柔就想起那天的事情。当时连修竹一直叫她“小妖女长、小妖女短”的,她一直耿耿于怀,十分不愿意再见到他。“他来干么?”
“柔儿……”陆云轩停下脚步,轻抚着她的头发。“舅父他们对妳可能还有一些误会,如果待会儿你们见了面,提起任何不愉快的事,妳好歹看在大哥的面子,别放在心上,让大哥来处理就好,成不成?”
厉柔嘟起嘴,满心的不情愿。“那我回房待着,不去见他总行了吧?”
“妳这么存心躲着他也不妥当。”
厉柔不吭声。
“庄主!”卜钰走过来禀报。“舅老爷和表小姐快到半山腰了,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出去迎接。”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陆云轩转头再三吩咐厉柔。“妳先回房去换件衣服,等会儿再出来!”
厉柔扁了扁小嘴,不甘不愿地回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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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轩特别吩咐了小婢,替她好好地梳洗打扮,不但绾了发髻,还换上规规矩矩的宫衫罗裙。出来面见众人时,大家俱是眼前一亮。
陆云轩等人还好,平日见惯了,只觉得厉柔这样看起来比较斯文些。但连家父女见她如今娇丽犹胜当日,显然在此过得十分如意,心里更是不愉快。
“柔儿,”陆云轩唤过厉柔。“叫舅舅啊!”
厉柔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叫人时,不料连修竹却冷冷说道:“不用了,我可担待不起。”
厉柔登时脸上变了颜色,眼角瞥见陆云轩向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忍耐,她也就按下怒气,静静地走到潘霸身边坐下。
坐在对面的连婉心犹带着睥睨的神情打量她,她心里有气,立刻抬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回瞪她一眼。连婉心又惊又气,别转了头不再看她。
“舅舅,真不好意思,那天破坏了您老人家的寿宴,孩儿原本应该过去探望您,顺便跟您道歉的,”陆云轩说道。“只是前阵子庄里事多,实在抽不出空来,我正打算着这一、两天要过去一趟,不料您倒先来了。”
“寿宴的事也不算什么,幸好我连某人在江湖上还有点老皮薄面的,就算招待不周,人家也不会计较。不像有些人,恶名满天下……”
齐孟元连忙截下他的话尾。“舅爷真是过谦了,提起您天岗堡的大名,谁不敬重您三分。”
每个人都担心厉柔听见任何不顺耳的话,执拗性子发作出来,又会把事情闹大了。
陆云轩也说道:“是啊!那天的事全景误会,柔儿年纪轻,言行不知轻重,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着实后悔,还请舅舅别放在心上。”
厉柔本来低着头玩弄衣带,听了陆云轩的话,便抬起头瞪他一眼。身边的潘霸见了,连忙暗中拉拉她的衣袖,要她沉住气。
厉柔冷笑不语。
连修竹说:“云轩,我今儿个也并非特地来怪罪你的,况且那天闹场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好不好?这些日子我一直放心不下。你娘临终时托我多多看照你,无论如何,我总不能见你自误前途。”
陆云轩连忙站起来行礼。“孩儿不敢!”
齐、潘两人一见庄主站起来,也都跟着垂首站立。除了连家父女以外,只有厉柔还大剌剌地坐着。
潘霸拚命对她使眼色,她只装着没看见。连修竹寒着脸,心里更加不乐意。
“你知道就好。”他转头对厉柔说道:“厉姑娘在这儿也住了一段日子了,一个女孩子家随随便便住在不相干人的家里,时日久了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姑娘的清誉……”
“舅舅,”陆云轩连忙道。“柔儿的情况不同,她父母俱殇,况且曾有恩于我,我留她在庄里住下,也是人之常情,应该不至于落人口舌。”
“你懂什么?”连修竹大怒。“若是家世清白的女子也就罢了,可是她……”
“舅舅,”陆云轩打断他随之而来的侮辱。“请不要再说了!”
厉柔缓缓站起身来,挥了挥衣裙,一对寒光四射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连修竹。
“看来,我是来错了,我还以为这里当家作主的是他呢!”她冷笑地指了指陆云轩。“早知道这儿也归你管治,就是抬着八人大轿来请我,我还看不上眼呢!”
她转身走了出去。
“柔儿!”陆云轩正要追出去。
“云轩,你给我站住!”连修竹被她气得半死。纵横江湖几十载,成名后有谁敢给他脸色看?“让她走!让这个妖女愈早离开愈好。她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舅舅,”陆云轩转过身来,冷静地说道:“柔儿是我请来的客人,不论舅舅喜不喜欢她,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决定。”
“你!”连修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轩表哥,”连婉心见他甥舅二人闹得僵了,急忙走过来拉拉他的衣袖。“我爹也是为你好,怕你让那个小妖女给迷住了,平白毁了一世英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来历,难保她不会跟她父亲一样毒辣,万一哪天因为她在外面为非作歹而拖累了你,那岂不是……”
陆云轩听他们满嘴小妖女的叫来叫去,不觉生起反感。“别说了!柔儿为人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哼!”连修竹冷笑道。“她前几天在镇上闹事,还打伤了玉虎帮少主的事,又怎么说?”
“玉君那个混蛋想欺负柔儿,自然要付出代价。如果那天我也在场的话,只怕就不只鞭花他的脸了。”
连修竹冷冷地看着他。“那个小妖女有哪点值得你这样护卫她?”
陆云轩一怔。
“她曾救过我。”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另有一番感觉,只是一时之间连自己也说不上来。
连修竹冷笑一声。“云轩,反正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你若当真存了感恩惜孤的心意才接纳她,我就不多过问。不过,倘若你心里另有打算,我可就不能坐视你误了婉心的终身幸福,你听清楚了吗?”
连婉心霎时红了脸,含情脉脉地看了陆云轩一眼,便低下头去。
“云轩不敢。”陆云轩生硬地回答。
“嗯,你明白就好!”连修竹转头向齐、潘两人吩咐道:“明年年初,庄主三年的服孝就满了,咱们也该把他俩的终身大事办一办,趁早了了我的心事,而且对地下的妹妹、妹夫也有个交代。”
齐孟元忙应道:“是!”
连修竹点点头道:“婉心,我们走吧!”
“舅舅、表妹千里迢迢来一趟,怎么不留下来多玩几天?”
但是连修竹坚持不肯与厉柔同处一方,陆云轩慰留不住,只得送他父女二人下山。
“表哥,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临别前连婉心切切叮嘱他。
陆云轩点点头,目送他们并骑离去,心里渐渐沉重起来。
他与婉心表妹订亲之事从小就由双方父母决定好了,在他成人之后虽然十分排斥,但他一向谨遵父母的命令,也不愿为了这件事忤逆亲人,闹得不愉快,所以从来不曾坚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