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掠驰,带来更多的风声、嘶吼、刀鸣、马叫,杂乱的声响让她无法仔细聆听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兵器,而眼前如潮水般涌来的兵马,也早在许久之前就麻痹她挥刀的双臂,她早已数不清自己究竟挥刀几次,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扁是这片无垠流沙区,还不足以吞没所有南朝大军,眼前至少还有三百兵力幸存者。
不够!不够!不够!
她必须歼灭眼前所有的人,必须歼灭所有的敌人,唯有这一千兵马全军覆灭,塔克干战士才能反败为胜,塔克干族民才能存活。
唯有北国统一,天下才能太平。
为了南朝百姓,为了塔克干族民,她绝对不能倒下!
包多黏滑的鲜血顺着衣袖淌入掌心,让月魄几乎握不紧弯刀刀柄,以至于在挥刀的瞬间屡屡失去准头,这绝对是致命的状况。
很快的,士兵们便发现她的空隙,个个把握机会朝她凌厉挥出兵器,她想挡,却挡不了全部,刀剑枪戟瞬间在她身上斩划出一道道骇人的伤口,而前方却还无预警射来一枚箭矢。
锐利箭簇正中心窝附近,刹那贯穿她遍体鳞伤的身躯。
剧痛迸射,冷眸瞬间瞪大,失血过多的月魄因为这一箭而呼吸一窒,眼前蓦地发黑,在更多兵器袭来之前,她只能勉强将两把弦月弯刀合体,往前疾射而去,接着便颓然的坠下马背。
“就是现在,杀了她!”
南朝士兵激狂大吼,所有人拿着刀剑朝她迅速围去,谁知远方却忽然出现数百战骑,魁梧的古尔斑通战士个个手持弩弓,自四面八方迅速涌来,手中弩弓全部一致对准月魄身周的南朝士兵。
“射!”
领兵的拓跋勃烈瞬间发出磅礴啸吼,刹那,密密麻麻的弩箭如暴雨横扫,铺天盖地直朝所有南朝士兵而去,瞬间夺去上百条人命,也及时救了月魄一命。
横尸遍野的沙漠,顿时再添凄厉鬼嚎,血腥风雨。
当南朝士兵一个个自马背上坠下,月魄也不禁缓缓的侧过头,在目光完全暗下之前,气若游丝的望向远方。
涣散水眸越过杂乱的马蹄,越过弥漫的黄沙,越过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仿佛在兵荒马乱间发现拓跋勃烈的身影,他策马朝她疾驰,一路发狂杀敌,一双灰眸始终紧缩着她浴血的身影。
那是幻影吗?
眼前的拓跋勃烈就像是疯了,那激怒癫狂的神情,就好像是要毁了天地间的一切,让所有挡下他的人都不得好死,可她认识的拓跋勃烈是头笑面虎,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难也从不露出真心,更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眸光晃荡,月魄正想嘲笑自己发梦,喉间却忽然涌上一股汹涌血腥。
她难忍地张嘴,瞬间呕出一大口鲜血,锥心刺骨的剧疼也跟着自心窝炸开,沾血十指无法遏制地深深掐入沙中,惨白小脸也因此发情扭曲,她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丁点声音,想挣扎吸气,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窒息和剧疼,将她的意识瞬间卷入一股黑色旋涡之中——
“月魄!”激狂的呼唤压过所有打斗哀鸣声,在月魄几乎要失去仅存的意识之际,及时将她自黑暗中拉了回来。
拓跋勃烈瞬间跃下骏马,奔到她的身边,在她身上好几个地方点下穴道,替她止血。
“月魄,看着我,看着我!”他将她搂入怀里,轻轻抚着那沾满血污的脸颊,一路杀敌的大掌竟是微微颤抖。
月魄承受着那如炼狱般的窒息剧痛,早已无法言语,仅凭过人的意志力支持着她最后一丝意识,如他所愿的张着眼,双眸却早已涣散无光,她看着眼前那模糊变形的高大身影,不禁怀疑幻影怎能如此真实。
即使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她却真实感受到拓跋勃烈的存在。
这是他离开的第五十三日,她依然记得他的声音、他的体温、他的气息,还有他那让人讨厌、老是唯我独尊的说话口吻,眼前的幻影让她痛彻的身体似乎好过了些。
如果他不是幻影,那就真的太好了。
他回来,塔克干就有救了,而她……她……
“月魄,我不准你死,不准你死!你听到没!”他狂声嘶喊,接着折断她胸口的长箭,卸下披风将全身是血的她紧紧围绕,替她保住温度,并全力渡气让她可以顺利呼吸,不至于窒息。
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渡气给她,深邃灰眸始终锁着她涣散的眸,她虽看不见,却清楚感受得到。
在眼前景象完全被黑暗笼罩之前,她忽然看见有一抹人影自他背后逼近,疼痛再次加剧,仿佛就要将她的灵魂拧碎,她却逼自己保持清醒,并用最后一丝力量抽出腰间的匕首,奋力朝人影射去。
“啊!”
“月魄!”
哀嚎和嘶吼同时响起,人影终于倒下,而她却连张眼的力量都不再有,彻彻底底的筋疲力尽,合眼坠入最深最深的黑暗之中。
第8章(1)
“月魄,把药吞下。”
“月魄,塔克干族赢了,古尔斑通和腾格里也赢了,我们胜利了。”
“月魄,你做到了,如果你累了,可以睡久一点,但绝对不准死,知道吗?”
“月魄,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撑着!撑着!”
“月魄……月魄……月魄……”
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是最遥远的声音,从依稀,到模糊,然后清楚的来到她的耳边,一声声,一次次,一句句贴近她的心,缓缓灌入她的灵魂深处。
而她在沉睡。
在一片黑暗中沉睡,并乘着阗黑宁静的河流,摆摆荡荡,漫无目的的漂流着。
有几次,她意外造访了记忆中的家乡,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掌迅速拉离。
有几次,她忽然来到乡民下田耕种的那个清晨,却被一堵炙热的胸膛紧紧拥入怀中,瞬间什么也看不到。
有几次,她清晨看见爹娘和姨娘就站在河流的另一端,温柔的对着她微笑,原本早该模糊在记忆中的脸庞,忽然间变得好清晰,他们慈蔼的笑望着她,却是挥着手,要她赶紧掉头离去——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她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他们,为什么不让她过去?她好痛苦好孤独,而且好累好累,她已经尽力了,从此之后她只想一家团圆……
“月魄,不准死!快呼吸,别放弃!”
熟悉的呼唤再次出现在耳边,紧接着她再次被紧紧拥入那熟悉的怀抱,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远远拉离亲人。
慈蔼的笑容瞬间离她远去,并再次变得模糊遥远,她惊慌,她失措,并开始奋力挣扎,疯狂大喊。
“不……不要……”
如梦呓般的南朝语自月魄唇间逸出,只是在梦中的呐喊,听在塔克干妇女和拓跋勃烈的耳里,却是那样的气若游丝,毡帐内,所有人瞬间停下动作,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自从战后,她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也整整与死亡搏斗了三日三夜,方才那句梦呓是她昏迷后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听不懂南朝语,但在毡帐内帮忙熬药的塔克干妇女还是兴奋极了。
比起这些天来,那宛若死亡般的无声无息,这声虚弱的梦呓却已足够她们喜极而泣了。
“王,月魄说话了!”两名妇女欣喜若狂的低喊。
“快把血竭汤端来!”拓跋勃烈始终抱着月魄,虽然也听到她的声音,却明白她依然飘荡在生死之间,三日三夜,她已数不清停下几次呼吸,若不是他不停渡气给她,保住她最后一口气,也许她早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