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席玉闾朝他走来,热络地攀上他的肩,身后立即传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
“今天是个好日子,又遇上司郎大人高升,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姚可笑道:“随席大人的。”
他们在外头找了个地方喝酒,醇厚的酒香在四周肆意泛滥,单单是那味道就让人醉了,是身,更是心。
席玉闾单手靠在窗前的护栏上,扭头打量他,啧啧有声道:“姚兄真是一表人才。”
他的手传送着酒杯没有停滞片刻,只是心头忍不住震动,他抬眼笑道:“谬赞了,谬赞了。和席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话虽如此,他依然带有一丝期盼,盼着对方能再说点什么,让他能够安心,到底是想安心些什么呢,安心自己这样的寒士也能入得了席姓人士的眼?
席玉闾却在此刻停了话头,转头凝视窗外,在纷扰的夜色下,笑了。他看着那样的笑容,想起了一张同他有着血缘的美丽脸庞。
“席兄有何乐事?”他问。
席玉闾转头看他,随意笑道:“只是想起了家里头的美人儿罢了。”
“何等美人竟然让席兄都回味万分?”
席玉闾笑得别有深意,“尽数全觅城,能称得上美人的自然是我家里头的那个了。”
远看一点绿,身处花丛中,近临一仙子,身披锦罗衫,若问其出处,席女自娇美
这是流传最广的诗词,听着通俗粗鄙,可在这一刻姚可想到的竟然就是它,在许多人眼中席玉簪便是名副其实的仙子。
席玉闾看他一眼,随后转头看向窗外,嘴角的笑容在转头的瞬间越发变得深刻,眼眸深处却是黯淡浮现,只是从未有人探索过这一切。
自从被提升为司郎之后,姚可便经常跟着席玉闾进出席府,却多次在前院见到了那个绿衣罗衫的女子。
她坐在回廊边,背靠着护栏,身后总是跟随着两个女婢。一个手捧碟子,装着细致的糕点;另一个手中托着紫砂茶具,从壶口飘出袅袅的烟雾,似真似幻的,仿佛连它身前的女子也变得缥缈起来了。
远远地,她朝他微笑着,姚可被吸引着往她那边轻移。
玉簪笑着开口,轻轻柔柔的嗓音环绕在姚可的四周:“荷塘的莲花开了,做了些糕点,还请姚大人赏脸品尝。”
那天,姚可只记得玉簪的笑容以及莲花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他如着了魔般,嘴里的话便这么逸了出来:“遥看五彩繁似锦,怀揣醇香梦中倾,无道莫名心头萦,清玉幽簪是香怜。”
玉簪
玉簪闻言,轻轻地笑了,甜美的笑容在唇角泛开,眼底的情意让姚可心中一动。他想,若是为了她,他愿意再努力一把。
几月之后,他再次晋升一级,官拜三品。外头将他与席玉闾的关系传得绘声绘色,皆认为他的晋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在那么久的日子里,却从未有人谣传过他与玉簪之间的事情。
然后姚可有些明白了,要从席府中传出点事情来是不可能的。他终于知道他与她之间的鸿沟只是让他能与她遥遥相望,让他越来越欲罢不能,万劫不复似乎近在眼前
第二章席府二小姐
遥看五彩繁似锦,
怀揣醇香梦中倾。
无道莫名心头萦,
清玉幽簪是香怜。
墨香味漂浮在空中,玉簪放下笔,一阵清风立刻吹拂过来,撩起她耳鬓的碎发,越过桌面上还未干透的宣纸。
梦中倾,心头萦
她细细地读着这六个字,然后会心地笑了。这首诗是不合时宜的,如此直白的情话,若是流落到了外面,不知又要引来多少流言蜚语了。
只是在席府这样铜墙铁壁的防范下,除非有意为之,不然什么事情都只是一个秘密。
“小姐,小姐。”吉祥从外头匆匆跑进来,“姚大人来府里了。”
玉簪笑着,不急不缓地吹着宣纸上的墨迹,眼角的余光看到立在一旁的女婢如意朝吉祥投去警告的眼神。
很多时候,若是底下有个知分寸的下人,做主子的不必多说什么,一切自有人会办妥。
席府是个大家族,席氏一族能在朝中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一代代小心经营得来的,从小祖父便交代他们:这个姓氏为你们带来无上的光辉的同时也可反噬了你,日后的一言一行必经思量,小心谨慎才能使得万年船。
吉祥的行事匆匆在席府是不乐见的,而她和姚可的事情更是不应该大声疾呼,虽然她人在自己的家里,但也未必就是安全无虑的。
“小姐”吉祥立刻放轻了声响。
玉簪抬头朝吉祥扫去一眼,然后转向如意交代道:“将我昨日绣好的罗绢拿来。”
如意低头敛眉,轻轻应了声便转身而去。相对于吉祥的莽撞,如意要沉稳许多,就如同席府里多数的下人一般,她们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不能开口,很多时候懂得沉默才是最重要的。
“小姐,刚才我在前厅听到大少爷向姚大人道恭喜呢,姚大人又晋升了。”没了如意的制约,吉祥又开始了兴奋的措辞。
升官加爵,何时才是个尽头?
“去膳食房看看糕点好了没,等一下你就直接拿着糕点去前厅。”玉簪话中的转移让吉祥塌下了嘴角,闷闷地转身而去。
“小姐。”如意回到她身边,递过一条罗绢,自右下方绽放出一朵月兑俗的青莲,莲下绣着一首七言诗。
她将他的诗绣上罗绢赠送与他,要他记得他曾那样心心念念过一个女子,若是日后时间磨灭了一切,那么至少还有它可以为她记忆着曾经的美好。
姚可,你可要记好了。
“外头的人将妹妹比喻成了莲,妹妹作何感想?”前厅中,玉闾突然出语,玉簪始料未及。
大堂中的两人都朝她看来,而她一开始最先想到的是衣襟中揣着的青莲罗绢。
“各有所感。”玉簪简言道出一句。
玉闾笑了。从玉簪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端严的脸上隐藏的戏谑,他想做什么?她在心头揣测着。
“再过不久咱们府里又有日子要庆祝了呢,到时,姚兄一定要赏脸啊。”
玉簪看到疑惑闪过姚可的脸颊,然后听到玉闾继续道:“女子十有五年而笄。”
一语道破天机,旁边的姚可身子有瞬间僵硬,随后不自然的笑容挂上了他的嘴角,他朝她恭喜,玉簪垂下了眼眸应接着。
及笄之后便是待嫁了,而如今的姚可却只是个三品官员罢了,此中的距离让他生畏,那一刻姚可似乎明白,这条鸿沟历尽一生他也未必能跨得过去。
姚可黯然离去。看着他的背影,玉簪的手移向衣襟处,重重地按着襟口,在那里,玉簪仿佛听到了青莲的泣泣,心仿佛正感觉着绽放与凋零的快速交替
厅中只剩下玉簪和玉闾兄妹二人,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玉闾回头看她,较好的面容上,平静的神色犹如什么也不曾发生,可是,就在刚才他断了一个男人的念头,那个男人却是他一手捧起带到她面前的。就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更清楚那是个怎样的男人。
玉簪该得到更好的,玉闾这么告诉自己,他将尽他一切所能给她最好的,最好的。
“世人皆说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有月兑俗之气。”他看着她说道,“可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托口之词,天地之间皆为俗气,它又怎可避免得了。”
玉簪抬头看他,从她的眼眸中,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妹妹一向是聪慧的。在他觉得既然无法成为天上的仙人,那么就做人间的仙人,但绝不是在人间却想着天上的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