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闻言好气又好笑,“又是你的『以为』?”
“可以说是。”江涓涓点点头。
“何解?”
江涓涓没有直接回答,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我有一个大我六岁的姊姊,她在我十岁那年生病去世了,在『那一天来临』的前两天,她对我说:等她痊愈出院了,以后一定要结婚,找一个平凡的男人嫁了,不一定要对丈夫爱得死去活来,但至少能有个人在身边争吵斗气;还一定要生孩子,长得丑、脏兮兮的、不聪明、脾气不好都没关系,不乖时可以打他,平时就抱在怀里疼,时时听小孩子喊一声妈妈,然后看著小孩子一点一滴的长大……那就有种活著的感觉。”
“你要代替十六岁的姊姊完成愿望?”十六岁少女的梦想真是直接又简单。林隽知道自己的猜测不会错。
江涓涓稍微点点头,“所以我从小就立定择偶条件:老实、爱妻子、不需要长得太好看、也不用太有出息,穷一点也无所谓。”她笑著又说:“你这类人看起来不是很老实、长得又太好看、也不像没出息,更不是很穷的样子,所以很危险。”她说著,也是在说服自己。
林隽的口吻泄漏出一丝讥讽,“我猜,你那位邻居青年极端符合你的条件。”莫名地被排除在外,令他心生不悦。为了性格里的好强因子?或只是纯粹直觉反应?他来不及分辨。
江涓涓笑出一口白牙地点头,“对呀。”但随即换上一张苦瓜脸,“可惜他先娶别人了。我记得很久以前,某次我又任性地使著小女孩脾气时,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满距离,我马上就察觉了——那完全是直觉,我明白他对我的情感从来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意,但我也不相信他会爱上别人,唉……直到他即将结婚的消息公开……不过没关系,在我还没找到另一个符合条件、又喜欢的人之前,我可以等他离婚。”她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天真,可这确实是她心里的打算。
“看来,你已走出失恋的阴霾。”林隽话说得酸辣。不知怎么地,他就是感到不高兴。
“嗯,大概吧。”好像还真的是呢!和林隽东扯西聊,江涓涓竟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也想通了很多困扰她的症结点。
“你预设的条件,恐怕会吓跑一般的追求者,”他淡淡地说,“现今多数人将恋爱与婚姻视为两回事,并不一概而论。”他正是他所谓的那类人之一。他提醒自己:她不够丰满,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当然,她的身材是绝佳的衣架子,不过抱起来一点肉都没有,一定硬邦邦的,毫无乐趣可言……
“我知道的,”她说,“所以过阵子等邻居办完喜事,我就请我爸妈替我安排相亲——说来好笑,我还考虑过要去上些家政课程,为自己的『待嫁分数』加分。”其实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话里的不悦,但她选择性地当成没察觉。
林隽看著江涓涓,抿了抿唇,像是想再讲些什么话,却没有说出口。
“要说教是吧?我替你说。”江涓涓对他眨眨眼,耳熟能详似地说:“婚姻是种关系密切的合作行为,应该像处理重大的事件一般,在决定之前,便该就各个层面先审慎考虑过。”她慧黠的笑笑,“很多人都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了。”
林隽扬扬眉,不再出声。
之后,他们安静地用餐。这间餐厅果然名不虚传,用叉子就能把肋排切开。
用完附餐,江涓涓问林隽:“你要上楼去参加晚会了?”
“嗯。”原来她真的很聪明。林隽微笑地想。
“承蒙你的好意,占用你那么多时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晚餐。”江涓涓开朗地说,“我知道你会,但你不用送我到大门口,我自己请服务生替我叫车就行了。”她直觉明白林隽是遵守绅士礼仪的人。
林隽笑而不作声,很明显是不同意的意思。
她看著他眼中的笑意,想著:真是魅力十足。
这顿晚餐的气氛融洽,但两人也保持距离,中间似乎有块无形的告示牌写著:到此为上,不得逾越。
“送来送去多麻烦,我会看著你进电梯的。”江涓涓不晓得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但她或许只是觉得好玩,也或许是故意拉开距离。
“你是个成年人,可是心性似乎偏小孩多一点。”林隽很难对江涓涓产生真正生气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在椅子内的身体动了动,彷佛她的慧黠在某方面触动了他。
江涓涓笑嘻嘻地说:“没办法,我是一朵被父母宠坏了的温室小花嘛!”
“呵,有自知之明不是坏事。”林隽被她的笑意感染,心情变得很好。她任性却不逾越、聪敏却不狡狯、开朗却不喧嚣,他忽然极端好奇,像她这样的个性,怎会与行事爽利的葛莉结下梁子多年?
※※※
江涓涓好纳闷!
她是葛莉的肉中刺没错,但有必要一看到她,脸色就刷白、牙关咬得死紧吗?
“江涓涓……真是冤家路窄……”葛莉颤抖得话都说不清楚。
“蛤蜊,你当真恨我恨得厉害喔!”江涓涓慢条斯理地将外套的钮扣扣上。她并不急著进入已敞开车门的计程车,她甚至向司机摇摇手,示意她暂不搭车了。
方才她眼角余光瞥见葛莉也走出饭店大门,不免吃了一惊,但更令她吃惊的是葛莉瞪眼、刷白了脸的样子。
为了即将到来的舌战,她在夜风中将自己的外套穿妥,免得叫骂过后出一身热汗,吹了风会著凉。
“不要叫我蛤蜊!”葛莉自牙缝中进出话珠子。
“蛤蜊、蛤蜊、蛤蜊、蛤蜊、蛤蜊、蛤蜊!”江涓涓坏心眼的连叫六次,然后再奉送六次闽南语发音,“蛤仔、蛤仔、蛤仔、蛤仔、蛤仔、蛤仔!”
重施故技地跨进电梯门又跨出、并站在计程车旁要送江涓涓上车的林隽终於知道她是怎么与葛莉结下梁子了。他哭笑不得地目睹两个女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情势,更觉得自己是看著两个小女孩在斗气。
“江——哎呀!”葛莉气得弯腰抱住肮部,身形渐渐地往地面靠近。
林隽见情势不对,大步一跨,伸手扶住她下滑的身子。
“蛤仔?”江涓涓也警觉不对劲,连忙走近葛莉。“你做啥?扮柔弱啊?”但她嘴里仍是使坏。
梆莉低垂的脸上满是冷汗,她狠狠地咬住下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快送她去医院!”林隽将葛莉托扶住,往仍停靠在旁的计程车走去。
“我来!”
江涓涓伸臂穿过葛莉的腋下,拨开林隽的手,换来他的皱眉。
将葛莉送进计程车内,江涓涓在关上车门后对林隽说:“你快去参加晚会吧。”随即转头要司机开车,赶紧到距离饭店最近的医院。
月亮有如一个切成一半的金币,它周围的天空一片暗蓝。林隽心神不宁的望著远去的计程车车尾灯没入夜色中。
※※※
“晓阳,我有事要先离开,请姨丈或朋友来接你回家。”林隽进入晚会会场找到温晓阳,匆促地向她交代。
“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温晓阳疑惑地望著他急匆匆的脸。她注意到他甚至没照惯例先向在场的生意友人打招呼。
温晓阳一直认为林隽像只大公猫一样,习惯在进入或离开一个场合时,刻意将自己的外貌打理一番,可是他现在的头发像是刚被夜风吹过,而他没有在进宴会厅前举手爬梳自己的头发……她不免产生困惑,究竟是什么人或事让他失去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