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离帝怒喝,“那些将士是为朕牺牲,朕怎能无所谓,而慕容呢?他丧失爱妻,你怎会以为他也无所谓?你没看到他生不如死的样子?还说你爱他,你到底爱他在哪儿?”
明嫣公主垂眸,泣不成声。“可是……她没死……”良久,她吐露。
“谁没死?”慕容佩连忙追问,“你说谁没死?”
“你的苏巳巳!”明嫣公主泪水涟涟,“我给了她解药,并将她送往安全之所……”她知道,将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时,他们不会原谅她,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她在哪儿?快说!”慕容佩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明嫣公主的手腕,迫切而凌厉的逼问。
其实,他回离国之前,就已照着玉惑给的地点去查寻过了,然而,那信上所写的地名是假的。
他好生失落,害怕从此以后再无她的讯息,那么对他而言,她就真像死亡一般。
幸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有美人兮,傍水而居。明眸善睐号,顾盼有神。月夜生香兮,借来梅花一缕魂——”
趟玉惑又听到了这首歌谣,上一次,是在小邺寺前、古榕树下,苏巳巳唱给她听的。
苏巳巳说,这叫换魂歌。
她俩之所以会有如此奇遇,也许是被人施法而交换了灵魂。
必于这换魂之事,赵玉惑一向怀疑,其实她多多少少受慕容佩影响,也不太相信怪力乱神。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踏上长长的台阶,穿柳扶花之间,她终于看到唱曲之人。
那是个道姑。
那道姑看上去甚是普通,任何庵堂里,都会有这般模样的修练之人。她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目光在赵玉惑脸上停留。
这一刹那,赵玉惑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这一切与自己有关。
“师太方才在唱什么?”她忍不住问。
“换魂曲。”对方意味深长地笑道。
“这世上,真有换魂之事?”赵玉惑暗自吃惊。
“怎么,姑娘难道也听说过?”那道姑反问。
“听……一个朋友提起过。”趟玉惑心间微动,“敢问师太,换魂之术,如何行事?”
“怎么,姑娘想给谁换魂?”道姑笑意更浓,“只要施些粥菜,贫道可助姑娘。”
呵,她已决定这辈子都扮演苏巳巳,从没打算再拿回自己的躯体。
她之所以问起换魂之事只是想当奇闻野趣,听听罢了。
“我有一个朋友,是正月初八所生……”她拐弯抹角地道,“如今,倒像被谁换了灵魂,谈吐举止完全不同,敢问师太,是何原因?”
“正月初八?”对方亦愕然,“姑娘那位朋友,可是落入河中之后,才变得这般?”
“正是。”赵玉惑故意睁大眼睛,“师太认识我的朋友?”
对方抿唇,凝视她半晌,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
“贫道想给姑娘讲一个故事,”那道姑却答,“大概一年前,贫道路过庆州,当地有一户小康之家的夫人,听闻贫道本领而特地花了重金请贫道前往家中小坐。那位夫人当时哭得极伤心,说是有个女儿自幼失散,她怕女儿命运不济,这辈子流落庄外,飘零凄苦,想要贫道帮这女孩子改改命格。”
赵玉惑不解,为何忽然给她讲这么一个故事?
“贫道当时笑着说,这命格天已注定,哪能说改就改。那位夫人又苦苦哀求于我,说听闻我能替人换魂,就算不能改命,替女儿改一个躯壳也好。贫道看她哭得可怜,又许以重金,于是应承下来。不过,贫道对她说,这换魂之事还得看上天的安排,机缘巧合方能成事。”
霎时间,她懂了。
这其实是苏巳巳的故事吧?那个童年飘泊的女孩,原来还有着牵挂她的母亲。
苏巳巳若知晓这些,会高兴得热泪盈眶吧?
“那位夫人最后告诉贫道说那一年闹饥荒,迫不得已把女儿卖了,换了口粮。如今家境渐好,她与丈夫每晚都会梦见女儿,羞愧难当,后侮莫及。她几番辗转才打听到当年是将军府把她女儿买走了。”道姑微微一笑,“贫道寻到了那个女孩子,当天,她恰巧与另一女子同时落入水中,贫道便趁机替她俩换了魂——”
“如此岂非连累了另一个女子?”赵玉惑莞尔。
换了从前的脾气,说不定她会将这个害了她的人斩首才感痛快,但如今她庆幸遭遇此祸,她才能走出人生的困境,在山明水秀之问,豁然开朗。
“贫道大概能猜到姑娘是谁了,”那道姑道,“姑娘若能施以同等重金,要贫道替姑娘将昔日荣华找回来,也并非难事。”
她还以为,此人为世外高人,原来,也只是爱财之人而已。
她和苏巳巳的奇妙境遇,原来并非什么上苍施恩、巧手安排的意外,只是一个略会法术者敛财的结果。
听上去如此庸俗,却也能给人带来幸福。
“师太认错人了,”她答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说完,她转身即走,不带犹豫。
如今的她,是苏巳巳,还是赵玉惑,又有什么分别?人的外貌与名字只是符号,不会影响人生过多。
如今,她很乐于在这山野之地,流水之间,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无名之辈。
第9章(2)
轻风拂过她的衣袂,新编的竹篮子散发出竹子的清香。隆冬过去,已是春天了。她看着万物复苏的美景,仿佛人生也跨入了另一个季节。
今天,她要去采一篮子野菜,煮一锅野菜粥。
她暂时栖身的农舍就在这山中,每天早晨,能听见百鸟朝鸣,看见小鹿自远处飞奔而过。
她和慕容,从前最向往过这样的日子,还在纸上勾勒出田园美景,设计他们未来所居的房舍。
然而,往事如烟,恍然若梦。
赵玉惑的心情不禁沉下来,有片刻失神,脚下却不停歇,一口气跑回农舍门口。
门敞开着,她不由得驻足有些怔愣。
她记得自己出来前关了门啊,为何此刻会门户大开?
抬头望望,却见窗中逸出一缕轻烟水气,淡淡清香仿佛有人在她家里煮茶。
她的一颗心,怦然直跳,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那猜测真的发生了。
脚步放轻,她缓缓来到门槛前,屋内端坐着一抹身影,一抹她再熟悉不过,朝思暮想,刻意遗忘却下能忘的人……
“回来了,”慕容佩正往壶中撒一把茶叶,头也没抬,便笑道,“水都滚了两轮了,你才回来。”
仿佛,他们从没分离;仿佛,他们真是多年夫妻,举手投足的默契,无须过多言语。
赵玉惑搁下篮子,怔怔地望着他。
她一直住这里,一直住在明嫣公主安排的地方,或许就是心中还有期望,期盼能再见到他吧?
可她没想过,真的能再见。
“发什么愣啊?”他拍掉手中的茶叶渣子,语气淡淡,像在命令,“过来,到夫君这里来——”
这个人,分明是他欺负了她,却连半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还这么横行霸道的,简直要气死她!
赵玉惑抿着唇,扭头便跑。
并非不能原谅他,就算她当初躺在棺木里,醒来望见满天星空时,都还在想着他……然而,不能这般轻易原谅他,绝对不能!
人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通常不会珍惜,就算是稀世珍宝也会弃之如草芥。
“巳巳——巳巳——”她听见他在身后唤她。
然而,她脚步不停,山林中一片又一片的青绿在眼前划过,她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足发软,气喘吁吁才停下脚步。
前方有一汪亮盈盈的溪泉,她缓步走到溪畔,弯子,长吁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