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夏楚人。”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回视他的目光,“记得曾经看过一张皇榜,是玉惑帝姬在为丞相您寻找治胃病的良方,丞相还记得吗?”
“皇榜?”他一怔,记忆瞬间铺天漫地的涌入,俊颜勾起涩涩淡笑,“是啊!你不提,我倒忘了……”
那一年,他在书林苑废寝忘食的苦读,常常误了晚膳,导致肠胃落下毛病,御医都说无法根治。她知道后,训斥了他一番,几次周折到民间替他寻找良方。可惜,方子一直没找着,他这病,延续至今。
来到离国后,渐渐调养,这病倒也好了些,但他执拗的存心不肯断了病谤,因为,每当胃疼的时候,便会让他想起她……想起那些她对他关心备至的日子,以及她手心的温暖……
思念伴着疼痛令他煎熬,但他宁可疼痛的伴他一生,以免将她给忘了。
“苏姊姊,牛乳端来了——”门外,突然传来小丫头的声音。
赵玉惑赶忙开门接过,亲手将那碗牛乳端至榻前,雪白的牛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她用小杓将其破开,轻轻吹散了,这才递到慕容佩手中。
“丞相,趁热喝吧。”她笑道,“下次若再有应酬,定要先喝碗牛乳护胃,切勿空月复饮酒,若一时找不着牛乳,可用生鸡蛋代替。”
慕容佩望着她的眼光越发好奇起来,这样的明媚笑容,这样的细碎叮咛,让他又勾起对某个人的想念。
只是,那个人艳丽,她却素净,完全是不同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由得问。
“苏……巳巳。”她顿了一顿才答道。
“巳巳?什么意思?”这个名字让他觉得有趣。
“奴婢也不太清楚,或许是来自巳时吧?”她胡乱猜测,“奴婢是巳时生的,爹娘便随口取的吧。”
一个卑微得连名字都没被好好取的女子,却无半点自怨自艾的神情,仿佛天生乐观开朗,从不计较这种小事。
她这样子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又多了一分相似。
“苏巳巳,邹嬷嬷可曾对你说过,要你来做什么吗?”他饮了一口牛乳,胃果然舒适了些,又或许是她方才的按摩也起了作用,他眉心舒展,闲适地问。
“是……做丞相的夫人。”她倏忽有了点调皮的心情,故意歪着脑袋看着他,眨了眨眼回答。
“少了冒牌两个字。”他不禁莞尔,提醒她。
“是,冒牌夫人。”她爽快地答。
“你不觉得委屈?”分明只是陌生人,一问一答间却极有默契如多年故友,这让他心下微愕。
“既然卖身入相府,无论丞相叫奴婢做什么,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她再度粲笑若晨曦,不带一丝伤感。
这样干脆俐落的回答,这歪着脑袋的俏皮模样,再度让他感到错乱。
仿佛,站在面前的,真是那个人。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在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上,频频看见那个人的习惯动作和感觉?是因为思念日重无以慰藉吗?
这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慕容佩喝完牛乳,将碗递给她,便半躺着身子,抿唇再无言语。
因为昨日饮酒伤了肠胃,慕容佩特意告假在家休养一天。其实,一夜过去,他已不再觉得十分不适,告假,只是因为他忽然想待在家中而已。
算起来,这些年来他还从未如此偷懒过,他总是不眠不休,不惜耗损健康,也要拚出一方天地。
但今天,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觉得应该留在府中,或许是因为家里来了一个有趣的女子。
那个叫做苏巳巳的女孩,本来他不以为意,觉得只是女乃娘替他寻来的一个冒牌夫人而已,但昨日的一问一答,倒勾起了他的好奇。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她似乎非常了解他,仿佛早已与他相识。
但他对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那张素净的容颜,他绝对是初见。
若非他忘了,就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她,告诉她关于他的所有事情,出于未知的目的。
此刻,他坐在窗前,那个女孩就站在花丛旁,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腕间提着个偌大的竹篮,如春季踏青一般,晨风吹起她的衣摆,摇曳生姿。
第1章(2)
“丞相,宫里来人了……”邹嬷嬷悄悄走近,在他耳边低声道,“要不要老身去挡挡?”
“皇上派来的?”慕容佩搁下书本,侧头问。
离帝完颜凌向来待他不薄,他忽然告病请假,他自然会派御医前来关切,慰问补品更不会少。
“不,是……明嫣公主。”邹嬷嬷面有难色。
他一怔,随即笑了。
明嫣公主果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身为离帝的宝贝御妹,天上的星辰都唾手可得,就算他再三拒绝,对方也未必会知难而退吧。
“我就知道她会来。”慕容佩道。
昨日,他奉命入宫饮酒,离帝完颜凌向他暗示公主要招他为驸马之事,他当下即道出家中早有糟糠之妻,气得明嫣公主在帘后直跺脚。
以公主不服输的脾气,定会亲自前来瞧瞧他这所谓的糟糠之妻到底如何,竟能让他放弃金枝玉叶,对其从一而终。
“请公主过来吧。”慕容佩对邹嬷嬷道,“不过,咱们先别出去,就让慕容夫人去招呼一会儿。”
“慕容夫人?”邹嬷嬷一时没领会过来。
慕容佩浅笑,看了看园中那悠闲的女子,邹嬷嬷这才恍然大悟。
“是,老身知道了,这就去吩咐。”
慕容佩颔首,看着邹嬷嬷急步走向园中,对着花丛旁的那个人耳语了几句,那纤细的人儿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即恢复了从容自若,仿佛非常有自信地答应了。
明嫣公主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她会如何应付?
慕容佩抑不住心中好奇,缓缓起身,在回廊处找了个适当的位置,预备看出好戏。
未过多时,便见明嫣公主在众宫婢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出现在园门处。那凛凛的威势,不似来探病,倒像来打架。
纤细的身影不卑不亢的上前相迎,淡定行礼,他不必瞧,也知那张素净的小脸定然是笑意盈盈。
慕容佩负手而立,听见不大不小的话语声传来。
“给公主请安,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赵玉惑柔声道。
“你就是慕容夫人?”明嫣公主以轻蔑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倒比本宫想像中的年轻。你家丞相呢?本宫要见他!”
“丞相此刻还在歇息,”赵玉惑垂眉道,“或许是昨日饮酒过多,脾胃不适。”
“本宫来了,他不出面迎接,好生无礼!”明嫣公主嘴上如此说着,视线却在赵玉惑脸上直打转,“也罢,让他好生歇息吧。慕容夫人,与本宫闲谈一会儿,如何?”
“臣妇之幸。”赵玉惑颔首,巧笑倩兮。
“你与慕容,成亲多久了?”明嫣公主以审问犯人似的语气冷硬质问。
“五年了。”赵玉惑从容答覆。
“怎么之前都没听慕容提过?”明嫣公主狐疑,“夏楚那边也没听说还有个慕容夫人。”
“我与相公自幼相识,是父母定的女圭女圭亲。而慕容一族本为夏楚前朝贵胄,近年却衰落了,所以慕容家本不想连累我家,要退了这门亲事,可我父母坚持当初的婚约,并不离弃,相公心中十分感激,婚后以礼相待,将我安置在慕容家的祖宅。他来离国后,怕我被多事之人打扰,所以对我们的婚事一直秘而不宣。”
她信口道出这一大篇前因后果,不仅让明嫣公主一怔,就连回廊上的慕容佩也讶异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