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什么孤寂?
又为了什么失落?
这不是现在这个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梁善善所能负荷的课题;所以……
“让我睡啦……呜……我好累,真的,好累……好……累……”
“撑着点!”横抱起一身滚烫、不知昏迷多久的梁善善,严开转向持着备份钥匙的房东太太说:“麻烦你找一下她的证件,我先送她去医院急诊,回头再跟你联络。”
除了声音,梁善善也一直看到好多不同的影像。
记忆底处、遗忘了、许久都想不起来的……
恍恍惚惚模模糊糊零零碎碎是是非非;她以为不曾放弃的过去,呵,原来还有这么多记忆的缺口。如今,仿若溃堤而来。
缭绕着她有些冰冷,有些失温,有些无法招架,她伸手欲抓,随即颓然放下。即便是神智昏迷的梁善善,她也清楚意识到,什么都没有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是一种坚强恒定的温度,还有随着那温暖而来,清晰而稳定的律动包围了她……
怦、怦、怦、怦、怦、怦。
虽然陌生不解,但她放心了——
不自觉微笑着,继续沉眠。
严开看着病床上的梁善善,她依然睡着,不过脸上已恢复些许血色,不似四天前惨白骇人。因为车祸的伤口发炎和着凉酿成急性肺炎?他摇头苦笑,也只有梁善善有这样本事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糟糕。
手持温湿棉棒沾润她唇,严开想起那天被他搂在怀里送医的梁善善,就是这样微启小口喃喃喊累。
她会累吗?严开诧异着自己的诧异。
除了那日偶然撞见她疲惫睡倒在机车上,其他时候的梁善善几乎都是精神饱满元气十足,娇小的身体里似乎永远藏着无穷能量。她当初曾指着自己的心口温柔地笑着说:“我的星星在这里!”
而今,她累了,是心累了吗?
心累了?星星还慑慑发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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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房东太太和学校里同事轮流排班照顾住院的她,严开自从梁善善清醒并逐渐复元后就比较少去医院。
一方面是女性同胞蜚短流长的八卦潜力让他愈来愈无力抗辩,另一方面,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男女避嫌的理由外,心底的某个部分正因为梁善善的存在而逐渐解体、销融……
自己的人生是一场糊里糊涂的荒唐烂帐:年轻时拼了命挤破头抢的是个不曾真正执业的医学院学位,阴错阳差走上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流行音乐路子,如今回到毕业后就不曾踏进的医院大门,做的却是与老本行不完全相干的看护工作!
他甚至来不及拮抗梁善善进入他的生命,来不及质问自己的意欲——
何来淌这趟的浑水?并且似乎无法自拔?
奇妙而无奈的他的人生,总是在事情发生后才突然犹疑欲寻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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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荒凉萧瑟,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烟的私家墓园,干枯的秋芒蔓延了整个山头,一路迤逦,连墓园里也不例外。
东北季风不留情地扬卷天地,吹得严开几乎闭起了双眼,却仍专注视线看着身旁的梁善善。
今天是她刚出院的日子,让她甘冒再受风寒执意来此的理由,严开不免有些好奇,但他不想追问,他只担心大病方廖的梁善善是否还撑得住!
“善善……”怕她冷着了,他解下大衣,轻轻覆上她消瘦不少的肩头。
虽然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些日子以来的严开的确正在转变,至于变得熟悉或变得陌生?这样的问题他只想等到确定梁善善没事时再来细细思索。
“在这里,我不叫梁善善,我叫姜瑾人。”
梁善善回头,脸上带着一抹不由得令人心疼的虚弱微笑,她看着他,或者穿过他?
遥远落在许久许久前的时空疆界。
在那里,她得鼓起全部勇气才能让视线对焦。
风,无情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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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愿冷月残星?
如果真要说那天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大概就是晚餐桌上赫然出现的荤食料理吧,因为打从两年前女主人徐芝兰发愿茹素起,姜家厨房已许久不沾荤腥。
所以,当热呼呼、香喷喷、芳味四溢、货真价实的汉堡肉排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刚满五岁的姜瑾人却只睁着圆圆的大眼,不解问着母亲:“妈妈,你不是说要吃菜菜,菩萨才会保佑爸爸赶快回家吗?”
“嘘,笨蛋!上次不是说好不在妈妈面前提爸爸吗?”长三岁的姜达人拉扯着妹妹的长辫子。
“好痛!人家希望爸爸赶快回来呀,所以才问嘛!”姜瑾人委屈的说。
徐芝兰望着年幼的一双儿女,美目却是哀伤凄怆的,两个孩子都长得像天使般干净漂亮,尤其是小女儿瑾人,天生的粉颊秀鼻,长长睫毛勾着黑白分明的明眸,小小的樱唇微翘成一个自然的弧度,张口便是天真烂漫的童言童语,哭笑之间都惹人爱怜,连那狠心的久久回来一次的丈夫都总是不由得在姜瑾人面前敛起脾气,徐芝兰也只有在看着丈夫与女儿相处的时候,才能偷偷燃起一线希望。
而今,一切都枉然了……
她勉强一笑:“没关系,赶快吃饭,吃完就去睡觉,明天妈妈带你们去看爸爸,我们三个,一起去。”
“真的吗?好棒喔!”姜瑾人犹带泪水的女敕颊上绽着天真纯明的灿笑。
“可是,爸爸不是在美国吗?陈维钧说,美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耶!要坐好久好久的飞机才能到的了。妈妈,你今天有帮我跟老师请假吗?我是班长,要以身作则,不能‘无故缺席’喔!”姜达人卖弄着刚学会的新名词,得意的望向妹妹。
徐芝兰默默地摆好碗筷,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宽慰儿子也是宽慰自己:“没关系,我们不用坐飞机,不用请假,一下就可以结束,很快的。”
“喔,”小孩似懂非懂,张着大眼乖巧的应着,看在徐芝兰眼里,却不由得心下恻恻。
孩子们的外婆曾说兄妹俩都像她,“心大好,容易被骗。”如今她既已走投无路,如何独独放下一双儿女面对世间无情,倒不如,一同作伴,远离这红尘中无尽无穷的苦痛折难。
“乖,你们自己吃饭,妈妈要换件衣服出门办事,你们吃完饭自己洗澡睡觉,哥哥妹妹互相照顾,不可以吵架!”
“妈妈不吃饭,会长不大喔!”姜瑾人学着平日母亲的语气。
“笨蛋,妈妈已经长大了。”姜达人纠正妹妹的语病。
“你又骂人家笨蛋!”姜瑾人嘟起小嘴。
“本来就是嘛!”姜达人摆出做哥哥的架式:“你应该说‘妈妈不饿吗?’或者说‘妈妈一起吃饭嘛!’,对不对?妈妈……咦?”
“妈妈回房间了!”姜瑾人窃笑着。
“都是你!笨蛋!”
“为什么又骂我笨蛋?”
“本来就是,笨蛋笨蛋笨蛋!”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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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兄妹俩不带火气天真无邪的争执,卧房里的徐芝兰终于哭成了泪人儿。
若不是,若不是一股不甘硬气,母子三人是不用走上这条绝路的。
当年轰轰烈烈的一场非君不许的爱恋犹在眼前重现,而现下的寂寥和孤落便仿若某种嘲讽或诅咒;她不曾间断试图挽回,甚至求助神明,然而,变了的心,就如走味的咖啡,无论加添多少糖女乃,都掩不住甜蜜之下的浓浓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