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准备好了,就等你了。”她说着,便接住了陈友贤抛上来的粗麻绳,再将它一头绑在床脚下,先扔下包袱,紧接着翻出了窗,沿着绳子,一路滑了下来。
“我把车停在篱笆外,来,从这里钻出去。”他领着她,躲过了那些侍卫的耳目,钻出了篱笆,再上了黄包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奔向安平码头。
“友贤,海默呢?他人在哪儿?!”她的心老悬在半空中,晃呀荡的。
“林医生托人买了两张去日本的船票,他要我把你载到港内第三号码头,船预计五点十分开,他会在船上的甲板等你。”
夕阳余晖美得动人,却无人有心去欣赏它的风情。齐藤美静把手上的包袱揣在怀里,一颗心忐忑地跳着,只想直接飞到船上;陈友贤则是拚了命地拉着黄包车,要把他心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位男子的手里,尽避是千万不舍,但是,他是满心欢喜的。
在另一边,林海默脑海里,全是与齐藤美静即将共有的生活美景,为了今天的计画,他可是费尽了苦心,才说服他的朋友买通船家,准许他用假名偷渡到上船。
“林医生,你的朋友快到了吗?还有几分钟就要开船了。”船上的船夫提醒他。
“放心!她一定会来的。”尽避情势危急,但是他知道,陈友贤一定会将齐藤美静完好地送到他的手里。是啊!陈友贤,那个有情有义的小伙子。他早在这段日子里察觉陈友贤对齐藤美静的爱慕之情,然而,他并不生气,因为陈友贤的爱很无私,很深重,并不输他林海默。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把私奔之事告诉他,并且信任他,可以准时地将齐藤美静带来码头,与他远渡重洋。
他还自信满满地引颈企盼着,却被突来的叫喊给一棒子打进地狱深渊中。
“林海默,你快来呀!我有话要对你说。”是谷永理惠,她跛着脚,拚命跑向船的那一头。
“理惠,你家小姐呢?她来了吗?她在哪儿?”他倏地奔上前,拉着她直晃,还不时朝四周张望。
“先别问这个,先跟我来。”她一脸慌张,一手挽着包袱,另一手就拉着林海默,绕进了码头仓库躲藏。
“发生什么事了?美静呢?”他心知不妙。
“你就快没命了,还只顾着她!”她喘着气,忿忿地说道:“官本的军队就快到了,这一次你要是让他逮着,你绝对活不了呀!”
“官本?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林海默正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见仓库外枪声大作。
“糟了!他们来了!”谷永理惠脸色刷白地颤抖着,再与他拉开仓库里的一扇气窗,注意着外头的动乱。
“可恶啊!耙跟人私奔!这分明不把我宫本放在眼里,要我这张脸往哪里放?给我仔细搜,谁要敢反抗,格杀勿论!”宫本大佐已经气得几近疯狂。他根本不爱齐藤美静,他要她,除了是贪她的美色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大男人主义的虚荣心与占有欲作祟。不过,他没料到,这回他是偷吃不着蚀把米,在婚礼的前夕,他的新娘子竟然要跟人私奔!要不是齐藤家的佣人前来通风报信,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更遑论明天婚礼他拿哪张脸去面对军政界的人物。
“大人,有人在码头附近发现了齐藤小姐的身影。”
“哼!我看你往哪儿逃!贱人!看我怎么对付你!”宫本大佐抢下侍卫手上的长枪,杀气腾腾地朝那码头附近而去。
“美静?是美静!”仓库里,林海默突然看见齐藤美静慌张地奔向码头的另一边。
“不!你不能去,宫本就在那里呀!”谷永理惠及时拉住他,却发现宫本大佐一行人正往齐藤美静的身后追去。
“不对!美静跑错方向了,三号码头在这里啊!”他眼看着她朝反方向地愈跑愈远,焦急地直想冲出去。
“不要出去啊!你们跑不掉的,你一出去就会送命的!!”谷永理惠紧抓着他不放。
“可是,我不能丢下美静,她有危险啊,”
“不会的,宫本不会对她怎样,她是他的新娘啊!”
“砰!砰!”突然,枪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他们的心里“咚!”地一声,连忙往外看去。
“臭婊子,这是你逼我的,我叫你站住你不听,是你逼我的!”宫本大佐满是红丝的眼,杀气沸腾地放下手上的长枪,失魂落魄地盯着十公尺外的人影中了枪,跌进海里。
“喔!不——不——”林海默的心跳几乎停了,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当场身中数枪,满身是血的跌进海里。
“小姐,喔!天哪!我……”谷永理惠几乎快晕了过去。
“美静!爆本,我要杀了你!”他崩溃地一把甩开谷永理惠的手,打算冲出仓库去。
“不可以,不可以!”谷永理惠忍着脚伤的痛楚往前一扑,死扣着他的腿,硬是不放他去送命。
“放开我!她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放开我。”他悲愤交加,再也顾不得她,用踹、用踢的,硬是要把她踹松手,但,她始终都没放手,任由他拖行在地,把双脚磨得鲜血直流,她就是咬紧牙根,死都不放手。
“轰!轰!”就在这个时候,几阵巨响从三号码头传了出来,倏地,火光四射,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彻底粉碎了林海默所有的梦。
他心碎地昏了过去,在痛彻心肺的黑暗中,他只想与死去的齐藤美静重逢。
他在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他的心早就葬在当年的那一场悲剧中。而往后活下来的林海默,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只能在雪樱盛开的时候,重温着齐藤美静的温柔。
齐藤美静,是他活着心中最大的痛。
那一年,林海默就在浑浑噩噩之中,由谷永理惠照料着,再趁风声稍过后,两人一起坐船来到了日本暂避风头。或许是感恩,也或许是责任,终于来到日本的第五个年头,他娶了一直无怨无悔随伺在侧的谷永理惠,并且搬到京都,开始从事药品研究的工作。
只不过,莫珂萝始终没有在他的日记里,找到他对谷永理惠的情感描述。在这间记录着他林海默一生的房子里,除了那一张与谷永理惠的结婚画像之外,全部都是齐藤美静的。
真相终于大白了!必于齐藤美静、林海默、林友贤与沈桂香,他们都在近十几本的日记中,交代得一清二楚。而接下来的发展,莫珂萝早在来日本前就听老女乃女乃详述过了,只是,陈友贤爷爷对齐藤美静的爱,让她怎能对患了绝症的老女乃女乃说呢?
说与不说,她万分为难。
莫珂萝小心地将所有的日记全放进木箱中,心中苦苦酸酸的,不知是为了日记里的那一场爱情悲剧,抑或是日记外她与林哲琛这场没有未来的爱情游戏。
其实,这游戏她早就输定了,只剩下最后的自尊当筹码,赌着林哲琛那不够确定的深情。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小心又发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正搁在木箱的角落里。
她直觉地伸手拿起,仔细一瞧,照片虽然黄得模糊不清,但仍依稀可辨。
“这——好像是陈老爷爷?”莫珂萝一眼就认出合照中那位皮肤黝黑、身材瘦长的人就是陈友贤。“那这位斯文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林海默了。旁边侧着脸的日本女子,一定是齐藤美静,但,这又是谁呢?”莫珂萝盯着站在陈友贤旁边的乡下女子,左看又看的,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