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咱们一大家子还指望您哪。”柳徐玉蓉搀扶着趴于床边的柳知然,刻意流露的哀伤,却是令人觉得虚伪。
“你少假惺惺,谁不知你们母女俩视兰儿为眼中钉,这下子可称你心了吧!”柳方锦忿恨地怒视着柳徐玉蓉。
“大姐,你这是啥话?我——”
“兰姐——”虞巧眉瞪大了满是泪水的双眼,惊呼了起来,“兰姐——动了、动了,兰姐的眼皮在动了——”
大伙被虞巧眉这一喊,全冲到病床边盯着已经毫无气息的柳书缦,几双眼全提着心口,不敢呼吸地集中在书缦逐渐跳动的眼皮上,深怕一个闪神,又失去她了。
心电图又再度跳跃起来。
“医生——快来啊!”柳知然嘶吼着。
柳影兰愈往前走,声音愈是清晰,而一路听到的片断残句,更令心头的疑惑逐渐成行,此刻的影兰急于想突破目前的处境,进而探一探究竟。
于是一个使劲,原先乌漆抹黑的光景像是点了灯,而且是超大烛光的灯泡,将柳影兰的眼睛刺得难以睁开。
“兰儿,加油啊——兰儿,哥来看你了——勇敢一些,兰儿,拜托你张开眼睛哪——”柳书严一边喘着气,一边含着泪喊。
扮?!不会吧!在柳影兰的印象里,大哥柳壁文是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只有在面对大嫂经常不留情面的犀利言词时才会沉下脸,这算是最严重的抗议了,对于她及爷爷,大哥平常除了打声招呼,就无任何关心或亲昵的情感表达,爷爷都暗地里骂他天生就少根筋——一根有血有泪的筋,倘若不是爷爷舍不得离开那些老邻居,早就在她的央求下搬出了那里,也省得势利眼的大嫂动不动就把数落及抱怨端上了爷儿俩的饭桌前,而一旁的大哥竟也视若无睹的扒着饭不说一句,如今,耳边情感满溢而且啜泣不绝的人,竟自称是我大哥?绝不可能!
就冲着一点,我柳影兰非得睁开眼看个仔细——
“你是谁啊?”柳影兰看着柳书严说出第一句话。
顿时,空气凝结住,所有的人皆是含着泪、瞪着眼及张着空,似乎被柳影兰的话给一棒子打傻了。
许久,柳书严才回过神,神情凄然地说:“兰儿,我是大哥啊——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认得你呀!”柳影兰满脸的疑惑。
“兰儿,我是娘啊,你该认得我这个娘吧?”柳方锦惊慌地坐到了影兰身边的床沿。
“我是爹呀!兰儿——呜——是爹不对,不该硬把你配给葛家那个纨绔子弟,爹真是糊涂了,为了上一辈的约定,竟不顾你的处境,否则不会让你受此天大的委屈,爹对不起你啊!”柳知然泣不成声。
看着眼前情景,柳影兰除了莫名的感动,却也只能呆坐无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讲清,谁能助她一臂之力呢?
环顾四周,似乎只有那位自称她大哥的男子较为冷静,而且在他的眉宇之间隐隐约约蕴含着亲切温暖的熟悉、一份似曾相识的感情——就他吧!影兰目前暂时能依靠的唯一人选。
“请问——”柳影兰虚弱地喘了口气,“发生了什么事了?”她的目光询问着柳书严。
“你不记得了?”柳书严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发生车祸了,你乘坐的那辆黄包车给车撞了,而你差一点就——”
黄包车——计程车是黄色的没错,可是哪有人会称其为“黄包车”呢?柳影兰不禁觉得好笑。
“兰儿,你还笑得出来,大家都快崩溃了,尤其是爹和娘。”柳书严话虽如此,但看到小妹一笑,心中的石头也放下几分。
“爹、娘?!”柳影兰望向那对老人家。
“兰儿,你怎么这么傻呢?还好今儿个早上巧眉发觉事有蹊跷,才会在你的桌上找到那封医遗书,大伙没命地往隐兰湖寻去,就怕你当真往下一跳,连个尸首都寻不着,哪知你半路上就出岔子了——”柳方锦哽咽地拭着泪,“兰儿,你真不该,为了娘你怎么都该想想——”
“都是我的错,没早些瞧出个不对劲,兰姐,你的委屈,我虞巧眉会为你讨回!”说话的是一位年纪十六岁,而绑着两根发辫的少女。
“早知道葛家那小子如此羞辱你,我柳知然就顾不得葛柳两家世代的交情,非得上门为你讨个公道不可!”留柳知然炯炯有神的双眼,更清楚地表示了他的决定。
“你们也姓柳啊?”
这一问,又是个震惊了。
或许这不是个好问题,影兰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了,那——赶紧再换个问题吧?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小名是叫兰儿,可是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位兰儿。”
“哇——”柳方锦倏地哭喊起来,“兰儿,你可别吓娘啊——”
“老爷——书缦她是不是撞坏脑子啦!”柳徐玉蓉心中暗自庆幸着。
书缦?这么耳熟的名字,而他们又说姓“柳”——
柳书缦?!她的姑婆?!那位早已离开人世几十年的上海三大美女之一的柳书缦?!那位容颜令柳影兰羡慕得心痛的柳书缦!
而他们却误认我为柳书缦?!二十世纪末的天大笑话!柳影兰哭笑不得地思维着。
不顾众人惊愕的眼光,影兰闭起眼睛,开始喃喃自语:“我知道又作梦啦!醒醒吧——”
在以往的经验中,一旦在身临其境的梦中恍然悟及其实只是作梦时,当下,即由主观转变为客观,而梦境也即刻消褪无踪。
影兰的喃喃自语一次有一次,但——睁开眼,都没变。
“兰儿,你没作梦,我们都知道你现在不能面对现实,可是——你总得为娘想想啊!”柳方锦又哽咽地说着。
影兰的心中着实慌了,屡试不爽的梦中更醒法,竟然完全失效了,在理论上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除非——它不只是梦!
那又是什么呢?穿越时空?!前世记忆?!或——?
“现在是民国几年?”影兰鼓气勇气问着。
此话一出,全室默然,好一会儿有人出声——
“兰姐——”巧眉轻声地唤着影兰,眼光中的担忧显而易见:“瞧你吓得奥妙都忘了,现在是民国二十五年哪!”
二十五年?!时间倒转了五十八年?!而眼前的人,皆是他们柳家的老祖宗?!那爷爷呢?此时的他应该才二十三岁。
思绪混乱的影兰,一想到爷爷,心头的惊慌霎时减了不少,她用着那仅剩不多的力气,抓着那位方才自称她大哥的人之手,问着:“你是柳书严吗?”
朦胧中,影兰见着他用力地点着头,尔后,她即无法掌握自己地又陷入了毫无知觉意识的情境,只听见最后的一句自言自语:“爷爷,你的兰儿在这里——”
今天的葛家,静得有股肃杀之气。
梆隆恩铁青的脸,正跪在大厅的祖宗牌位前。
“老爷,起来吧!都跪两个时辰了,身子骨挺不住啊!”葛夫人心焦地再三劝着。
“爸、妈——这怎么回事?”葛以淳一踏进家门,便感觉到四周所散发的凝重气息,“该不会是柳家那丫头告状吧?听说她懦弱得很,除了掉眼泪就啥都不会,没想到这一招她还挺溜的嘛!哼!这下子,我更不会娶她了!”葛以淳自以为是地想着。
才一进厅门,就见着了如是严重的景象,他三步并两步地上前,伸出手想扶起葛隆恩——
“我葛隆恩教子不严,愧对葛氏祖先的叮咛,辜负柳氏先族对吾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