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的,是一个热闹真实的所在。所以,她要换上库房里的这些东西,添点人气。
靠垫裂了一道口子,她拿起丝线,绵密地缝着,就像所有平凡妻子所做的那样。
“小姐!小姐!”瑞儿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快、快……姑爷传话说,他今晚要到你屋里来用膳!”
他要来吗?是专程来看她布置的成绩?还是弥补新婚错失的时光?
总之,他要来了,没去苏桃颖那儿,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咱们该给姑爷备什么菜?”瑞儿问。
“家常小炒就行,清淡点的。”紫虞吩咐。
“小姐……爷是第一次跟您一起用晚膳啊,怎么能这样敷衍他?”
“你去吧,我自有想法。”她坚持。
瑞儿狐疑着,却只得照办。不一会儿,厨房便按她的吩咐,摆上了几样清淡小菜,再配以薄酒、清汤,摆在她的案上。
龙震扬来的时候,月亮正挂在柳梢之上,玄色的披肩像一阵风,拂过她的门槛。
本来还算和颜悦色的他,一进门,整个人就僵住了。
怒气顿时爬上他的脸庞,炯炯的双目似要迸出火来。
“你在搞什么鬼?!”他大喝。
呵呵,她就知道他会生气。
“我不过在库房挑了几样东西。”
“旺才没告诉过你吗?”龙震扬怒道:“这些东西不能碰!”
“他说了。”
“那你还敢拿?”他的语气似要杀人,“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吗?”
“你母亲的。”
“哼,你搬出我母亲的东西,居心何在?”他怒吼,“想讨好我吗?你觉得我看到这些,会觉得你体贴入微?风紫虞,你错了,错得离谱!我只会觉得你别有用心,拿死人的遗物当你的工具!”
“我并没有这样想,”她轻声道出她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合适。”
“合适?堂堂龙府少女乃女乃,用这些旧得发霉的东西,合适?”
“堂堂龙府少女乃女乃,不是广寒宫里的仙子,也不是金殿之上的皇后,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妻子,”紫虞镇定地回答,“她看到这些东西,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用过的,她觉得居家过日子,就该有这些东西。”
龙震扬愣住,她不要金碧辉煌,反而要这些?
“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婆婆的遗物,即使知道了,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因为,我只凭真心办事。”她希望摆月兑不实的外在,夫妻俩的心能更贴近一步。
迈进一步,盈盈烛光映入她的眼,同时,也投映在他的双眸里。
“震扬,我今天晚上很高兴。”
斑兴?他如此喝斥她,她竟会高兴?
“因为,你第一次对我说了实话。”紫虞莞尔,“虽然你对我怒吼,可这是你真正的情绪,我很高兴,你终于没有再骗我。”
是吗?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人备了一些小菜,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率先坐下,拿起筷子,“再不吃,菜就凉了。”
他的怒火仿佛消匿了一大半,居然听她的摆布,静静地坐到案边。
眼前的菜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甚至寻常百姓人家也未必会这样简朴,只有鲜女敕的小炒,清淡的热汤,稍微加一点点香肉,却搅动着他的胃口。
夹起一点尝了尝,仿佛闻到山野气息,是深门大院里久违的味道。
“好吃吗?”紫虞看着他。
他从来不会说什么赞美之词,只点了点头,就代表他最高的夸奖。
“我自幼多病,大夫说不能吃过多的油腻之物,所以对这些清淡小炒,我最在行了。”她笑道。
原来如此。这个多病的女子,被病魔折磨着,反倒养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与品味,在庸俗的尘世间,宛如一朵白莲。
“你放心,”龙震扬忍不住开口,“我会请遍天下名医,替你治病。”
“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倘若我果真是短命之人,那也认了。”她心平气和地道:“反正我在这世上已经快快乐乐过了这么多年,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多少女子或许健康长寿,却不及我幸福。”
如此乐观的心境,让龙震扬又是一怔。
“我还备了些宵夜,一会儿送到苏班主房里吧。”她忽然道。
龙震扬微蹙眉。
“你今晚不是要在她那儿歇息吗?”她若无其事地说。
所以,她备了宵夜,特意送到情敌的房中?
龙震扬猛然心中微酸,这世上,多少女子为了他委曲求全,他都不屑一顾,只认为那是耍弄心计的手段,但此刻……他真有些感动了。
“你不要误会,”他听见自己说:“我去桃颖那里……只是因为……你的身体不太好。”
“我明白,”她笑容里添了一丝涩意,“没人喜欢我这样瘦骨如柴的女子。”
“不是这个意思!”他忍不住发火,不过,却是因为她的看轻自己而发火,“我只不过顾及你的健康……”
其实,这也算是撒谎吧?他与桃颖鱼水交融,何曾是因为这个?但他知道,这时候需要一点善意的谎言。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待她,拿她当自己真正的妻子,那么,就从今晚开始吧。
“你不用解释。”紫虞起身,“瑞儿,把爷的披风拿来,爷要走了!”
“谁说我要走了?”龙震扬却道:“今晚……我要在这里歇着。”他改变心意了。
什么?!紫虞诧异地睁大双眸。
“怎么,做丈夫的留在妻子房中很奇怪吗?”他突然笑了。难得看到她吃惊的表情,心中一喜,原来和她在一起,一点也不枯燥无味。
那笑容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让她更为怔愣,不知所措。
第四章
“桃颖,你在龙震扬身边待了这么久,那件东西拿到了吗?”
“尊主恕罪,事情还没有进展。”
“为何?”
“因为……那件东西似乎连龙震扬自己都还没有拿到。”
“桃颖,你该不会忘了自己到龙府去的目的吧?”
“怎么会?尊主所说,桃颖一字一句都深刻心底。”
“那我问你,你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得到龙震扬的宠爱,还是得到那件东西?”
“当然是那件东西。”语气似乎不是那么肯定。
“哼,可我看你过于沉溺于他的宠爱!你可知道,那件东西如今在风紫虞手中,因为你,风紫虞与龙震扬大闹一场,试问,她又怎么会把东西交给龙震扬?她不交给龙震扬,你又怎能得到?”
“尊主教训得是。”
“所以,你该先让他们夫妻两人感情和睦,待龙震扬得了那东西,你才方便下手。”
“婢子牢记在心。”
“你不要忘了,当年你流落街头时,是丞相收留子你,还找专人教你舞技,你才有今天。如今丞相落难,要你办点事,你都不答应?”
“婢子怎会忘了丞相的大恩,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只是……”
“你还有什么疑虑?”
“婢子害怕……龙震扬对风紫虞果真动了心,到时候,他就不会把东西给婢子了。”
“哼,桃颖,我还不知道你吗?若论舞技,你可能算不得天下第一;可若论阴谋诡计,你排第二,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敢排第一。风紫虞怎会是你的对手,就连一向精明的龙震扬,不也着了你的道?等他拿了图,你再施个法儿,让他回心转意,不就成了?”
“是。”
桃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可才过了一夜,她就后悔了。
八岁那年,无父无母的她,流落街头与乞丐为伍,当时还在朝为相的李德裕收留了她,把她教成舞技一流的婷婷女子。然而,宣宗登基之后,铲除先皇亲信,把李德裕贬到崖州,她因而失去依靠,只能流落乐坊,靠卖艺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