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命令的声音凌空而下。
猛然噤住哭泣,苏菲雅捂着嘴巴,却已经躲藏不了自己的行踪。
“我再说一次,出来!奉劝你最好不要让我有机会说第三次——”
她进退维谷,只得一边啜泣一边从餐桌下爬了出来,泪水爬满了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是把头垂在胸前,没敢抬头。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双手横抱胸口,连浩延气急败坏的问着从餐桌下现身的狼狈女子。
他讨厌有人跟他同时待在这个屋子里,尤其是陌生人,极度的讨厌。
“我……我是武先生找我来打扫的……嗯,也不是,是我不小心被当成打扫女佣,可是……”一颗头低得几乎要埋进地面融入尘埃,苏菲雅紧张到了极点,始终维持低垂的面容,向来就不灵光的嘴巴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这些黑色的菜就是你的杰作?”沉重如石的口吻。
“……是,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我并没有……”
“吃下去。”
“喝!”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望向这霸道的主人。
四目交会,就在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急速冰冻了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他、他……怎么会是他!那个早已消失许久的男人。
“你……”苏菲雅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目光一沉,连浩延说出了那久违的名字,“严祖妍——”他内心的错愕不在她之下。
当下一个念头,苏菲雅不假思索的拔腿就跑。
她得马上消失!懊死,为什么她没有瞬间消失的魔力?
什么意思,看见他竟然就是想逃!“站住——”他喝止她的窜逃。
无视于他的喝止,苏菲雅头也不回的越过他的阻挡,焦急得像无头苍蝇,急着想要找到出口远离这个空间,眼见路灯就在外头,她发了狂似的就往前冲去。
“该死,那是落地窗!”
砰——
猛然一声巨响,连浩延的警告阻止不了她的行动,额头传来剧疼,苏菲雅身子晃了晃,旋即倒下。
连浩延的大手即时捞住她下坠的身躯,苏菲雅,或者该叫她严祖妍,就这样瘫软昏厥在他的怀中。
以为重逢会是浪漫的惆怅,未料,竟是这般阴错阳差的荒唐。
陷入黑洞的她,痛苦得以为自己的脑袋就要崩裂,不敢回想,不敢回想那过去的点点滴滴,不敢回想身为严祖妍的过往。
不敢、不敢……
刺骨的冰凉逼得人不由自主的皱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尘封的过往记忆却像部悲伤的默剧电影,一幕幕的上演,画面里如胶似漆的甜味,她依稀还嗅得到,像慕丝蛋糕一样甜软的味道。
然而,所有美好仅仅是短暂序曲,画面的终末,是支离破碎的心伤,还有仓皇的悲怆。
苏菲雅拧皱了两道眉,疼痛和冷冽两相抗衡对峙,她的痛苦部分来自,部分则来自对于尘封过往的追溯。
“醒过来,严祖妍——”一记低沉的嗓音唤着她,宽厚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不时的轻拍着。
“唔,别……”她挣扎着要月兑离最后的痛彻心肺。
“严祖妍、严祖妍——”连浩延坚定的唤道。
猛然惊醒,她像是刺猬似的自客厅的长沙发上正坐起身,一袋半融的冰块掉落在她腿上,刺激了她的皮肤,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刺骨的冷冽是来自这袋冰块。
“终于醒了。”阴恻严肃的面容轻扯出一抹弧度,判断不出是笑意还是嘲讽。
声音陡然将她从升华的缥缈境界拉回了现实来,她定睛一看,依然惊讶得一如稍早。
是他,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连浩延,那个她曾经夸下海口要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他们整整有八、九年的时间不见了,当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流落在贫民窟孤立无援的时候,她绝望的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怎么会因为一件榆木灯箱琉璃镜而再度重逢?
“严祖妍,你是哑了,还是脑子撞坏了?”似是要确认她无恙,他探手就要抚上她的额。
极度不安,一掌隔开他探来的手,苏菲雅脑中的念头还是离开。
双脚急切的踩向地面,霍然起身,一阵天旋地转之际,连浩延轻而易举的伸手搀扶住她的身子,将她从危难中解救。
“你刚刚撞上客厅的落地窗了,严祖妍。”他提醒她稍早的意外,再次唤着她的名字。
那是久违的名字,被她跟过往一起尘封的名字。
“我不是,你搞错了——”狠狠的退了一大步距离,她当下极力否认。
她怯生生的望着客厅四周,梭巡离去的方向,当年的勇敢现在已经所剩无几,怯弱得连他的目光都不敢迎视。
她怕,真的怕了,当初她爱得义无反顾,老天却把身边的人一一带离,当作惩罚她狂妄的爱,她怕了,再也提不起勇气。
相对于她的想逃,他的慌乱早被收拾得一丝不苟。
“不是?”连浩延声调微扬,脸部线条透着严肃,“既然不是我口中的人,为什么仓皇想逃?”他跨步走向她。
“我……”苏菲雅一步又一步的退去,退到无路可退,像落入陷阱的小动物那般无助,进退维谷。
他放松脸部线条,“很多年不见了,你好吗?”久别重逢的诧讶被他缜密的压抑囚禁,这时候的连浩延,听来口吻是那么稀松平常。
反观苏菲雅,抖擞得恍如秋天的落叶,紧张得不断吞咽口水。
他的目光让她紧张,“好……很好。”
她忘了她稍早的否认,茫然的回答,间接承认了她的身分。
他这么可怕吗?怕得让她一步又一步的退开。他脸色一峻,“不好,真要过得好,就理直气壮的,干么畏畏缩缩的?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幽忽一笑,“不过那手艺的的确确是你的风格,一样的不堪,当初提早买单是对的。”
他的调侃,让她无端的涨红了脸。
他口中的当初,是遥远的过往,她几乎不敢回想了,何况,当年的勇气,也早磨得仅剩现在的胆怯,手艺,更是不值一提。
“对不起,请不要迁怒武先生,我想他也不知道我的手艺竟会如此糟糕。”
他没有兴趣理睬,迳自问:“来多久了,美国的生活习惯吗?你这些年都在哪里?”
什么时候来的?感觉很久很久了,久得几乎忘了台湾是她的故乡,但是语言却本能的没有遗忘。
至于习不习惯?她没想过,像是尘埃落定般的宿命,落在哪儿就待在哪儿。
甩甩头,她不想回答时间的事,仅说了三个字,“潘芭杜。”
潘芭杜成了她的家,是她唯一的去处。
“潘芭杜?那个专们收购、贩卖二手家具的潘芭杜?哈,我听说潘芭杜里可都是满眼只看得见钞票的人,怎么这种绝活你似乎丝毫都没有领受到。”连浩延调侃她一番,下一秒,敛起笑容问:“为什么会来当女佣?”他口吻明显透着威仪,有一种不可侵犯的严肃。
“……”他给她强势咄咄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事情再这样延宕下去不是办法,明天她不想也不敢再来了,迳自跳过他的问题,她鼓起勇气说:“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落坐在沙发上。
“我想要请你归还那件榆木灯箱琉璃镜。”
他挑起眉尾,“归还?为什么,我的助理付清货款买下它了,为什么要我归还?”
不知怎的,竟有些怕他,她很难想像,当初在他面前的自己,为什么敢爱得那么义无反顾?是仗恃年轻,还是因为懵懂无知现实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