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打扮后的她依然带著婉约有礼的笑容,任郭太太扑天盖地的介绍两人的家庭背景。
她从郭太太冗长的赘述中抓出重点,对方来自医生世家,一样是从事十分讲求准确、专业的医学工作,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嗯,大致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总算稍稍宽心。
待郭太太一走,她迫不及待的偷偷抬起头打量对方,嗯,四肢健全、五官端正,看来还算正派,始终苦等不到对方开口,她只好率先发问——
“你好,我叫崔媛娜,请问……”
不等她把问题说完,这位先生突然一个正襟危坐,随即以著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开口,“你好,我叫做施体才,因为常常碰触尸体,所以同事们都喊我『尸体才』。”冷冽的脸孔忽地咧嘴一笑,一颗金牙亮晃晃的闪烁著,刺得她眼睛发疼。
“啥,什么尸体?”她一阵惊愕,鸡皮疙瘩瞬间浮现。
等等,他不是医生吗?为什么会常常碰触尸体,难不成这家伙医术不精,以至於常常医死人?天啊!所以是医疗疏失喽?那么他应该常常被告,也常上法院吧?一脑子问号袭击她的思考。
“所谓尸体,泛指动物死后的。”施体才咧嘴又是一笑,逼得她赶紧低头回避他口中射出的万丈光芒。
一股冷意打从背脊窜上,“泛指动物死后的……”她恍神的呢喃。
真的是尸体,真的是!她当下心又凉了大半,忍不住心里嘀咕,看来这家伙真的常医死病人。
好了,上回来了个在黑道打滚的槟榔阿叶,这回又来个医术不良的“尸体才”,崔媛娜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此时,服务生送上了餐点化解两人四目相对的尴尬。
然而,当她瞪著眼前香味四溢的墨鱼面却是胃口尽失之际,只见施体才拿起刀叉,以著恭敬虔诚的态度在面前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即用精准的技术往铁板上的肉身切割而去,牛肉立体切面渗出了些许血水。
“你看我的刀法如何?”他抬起眼,笔直的看著她。
她皱眉看著血水,“刀法……刀法神准、神准!”她谄媚的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火了对方,那刀子就会落在她身上。
“今天我一共解剖了两具尸体。”
“解剖尸体——”她掩嘴惊呼。
“没错,我是法医,解剖尸体是我每天的工作之一。”
“原来你是法医,难怪……”原来他是个法医,所以不是他医术不精,老是医死人!崔媛娜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卷起一口墨鱼面送进嘴巴。
他也送了一口牛肉入口咀嚼,“崔小姐一定不知道,早上的那具尸体让我觉得很有趣。”
“有趣?”她微蹙起眉,胃隐约涌起一股不适。
“对,很有趣。”他兴致勃勃的又送进了两口肉,热切的咀嚼著,“你知道吗?早上那具尸体由於死亡的时间不长,肉质鲜女敕,刀子一划下去,就跟我面前七分熟的牛排一样,”
闻言,她手中的叉子滑落,匡当的敲响了瓷盘,双眼发直的瞪著眼前的男人,脑海想的全是尸体以及眼前那牛排的融合体。
施体才从容的吃著,嘴巴不忘叨叨的说话,“通常我的第一刀习惯从锁骨下方十五公分左右下刀,一刀划开就是开肠剖肚的,你知道吗?我一看到人体的内脏就会兴奋,就像是肉食性动物闻到血腥味一样,好像全身血液都澎湃了起来。”他眼神发光,浑身细胞苏醒。
崔媛娜捡回叉子,拚命的戳转著她的面条,“喔、喔,是吗?”她吞吞吐吐的回应。
相对於他的兴致高昂,她则显得面有难色,她很想叫他住口,可是又怕触怒他,只得低下头回避著他面前经过切割而渗出血水的牛排,至少墨鱼面还不会叫她想吐。
“你的墨鱼面好吃吗?”
“好吃,味道很好——”她勉强扯出笑容回应。
忽然他凑上前,面容严肃的端详著她的墨鱼面,“唔,好熟悉的感觉。”
“熟悉?”她僵住双手的动作,惊悚的看著他。
忽地灵光一现,他很高兴的道:“啊!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我曾经解剖一具男尸,因为死前他吃了不少东西,当我解剖他的胃时,里面的东西就像你的墨鱼面一样,一整盘都是黑黑的。”
闻言,欲呕的念头来得汹涌,瞠目结舌的崔媛娜赶紧捂住嘴巴,完全不敢相信他所形容的一切。
被了、够了——就算他很专业、学识渊博,而且还是个受人尊敬的法医,真如郭太太所言,两人堪称是门当户对,但是,他可不可以别再说他解剖的东西了!
畏怯的扫了墨鱼面一眼,她再也没有吃它的,翻腾的胃一直在抗议,试图把她刚吃下的面条全吐出来偿还给店家。
第一次相亲的狂吐经验还历历在目,况且在施体才说了那么多解剖的内容之后,她实在没有勇气再一次用食物疯狂的填塞自己的胃,因为她不想继续尝试吐出胆汁的非人折磨,那太痛苦了,可是她真的没办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思绪一转,崔媛娜忽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啊!我的课本放在学校忘了拿,我现在要回去拿,施先生你慢慢吃,我们改天再见。”说完,她转身拔腿就要跑。
“欵,你要走了喔?可是钱还没有给ㄋㄟ!”机警的施体才赶紧抓住她的手惊天动地的说。
一想到他的手曾经在尸体的内脏里游走,她浑身鸡皮疙瘩高颤不歇。
“我付,施先生你可以慢慢吃,那盘墨鱼面也给你。”忍著欲呕的念头,她扒开他抓在她手腕上的手,用充满善意的口吻说,这才安抚了他。
“喔,老实说,我还真想尝尝它的味道。”他闻言欢天喜地的坐回椅子。
抓著帐单来到收银机前,惊魂未定的她拚命摇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我的妈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救命啊……”
“小姐,一共是四百八十块。”店员神色怪异的瞅她一眼。
无暇顾及旁人眼光,她抓出钱包,飞快的掏出一张五百块钞票,整个人的情绪还是澎湃激动。
突然,身后有一只手指戳上她的肩膀,她以为那位另类的法医先生又要来确认她是否付帐,赶紧带著笑脸火速的转过身去先声夺人,“施先生,钱我已经付了,你可以尽情慢用。”
说完眼一抬,面前的那张笑脸让她顿时花容失色,有一种欲哭无泪的绝望感。
“施先生?谁是施先生?”范姜维雍的眉倏地挑高,眼底充满打探的意图。
“怎么又是你!”
又是他,这个活该被诅咒的男人。原来是范姜维雍又出现了,难怪她的第二次相亲又宣告失败,崔媛娜懊恼的抓著头发。
“对啊,又是我,崔媛娜,我们还真有缘啊!我也正在困惑,台北这么大,怎么不管到哪里都会遇见你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丝巾。
“吃饭啊!”他觉得理所当然,瞥了她一眼,“你又在这里做什么?”眼睛往餐厅环顾一周,用著不大不小的声音揶揄道:“不会又是来相亲吧?”
“要你管——”她有著被说中心事的难堪。
“欵,哪一个?快让我瞧瞧,我很好奇你的相亲对象都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工作正累,拿崔媛娜的蠢事来笑一笑,保证可以消除疲劳提振精神。
她狠狠瞪他一眼,“范姜维雍,你不吭声,没人会说你哑巴。”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为了避开他,她已经剔除了全台北市的五星级饭店,特地挑上这家平民低调的小餐厅,怎么相亲的事情还是不顺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