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池水里捞起几绺长发,又放手任那柔软的发丝自指间缓缓松落滑下……再捞起……又任其滑落……他反复着这个动作,脸上的神情既是专注又带着愉悦,彷佛在进行什么游戏似的。
“要让妳知道我竟然擅自让妳留了这么长的头发,一定又要生气了。我记得妳总嫌长发麻烦,才过了肩就急着要去剪短,可我最爱看妳长发披肩的模样儿,清灵灵的,可爱透了。婉转求了妳好几次妳都不愿留长,现在可好了,明知妳抗议不了,我就偏不给妳剪头发,让妳留下这一头我喜爱的长发,谁教妳不愿再与我说话了。”他状似打趣的说着,语气轻松自若,却听得出些微的苦涩。
伸手为她合上眼皮,拿起莲蓬头开始冲掉她发上的泡沫。
“杰瑞两个钟头后会过来接我,我得回公司去了。妳要乖乖的,知道吗?别又搞出什么发烧生病的事情来吓我,我老了,可不像以前年轻力壮能让妳这么玩。想想,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我都三十一岁了呢,而晴儿是二十四岁,刚好是七年前我的年纪……”说着说着,他彷佛思考般沉吟不语。
深墨似的眼儿缓缓的眨了一下,像在躲避不小心飞溅而来的泡沬,瞳底有抹细微的光彩一闪而逝,随即又回复成平日的沉静无波。
☆☆☆
七年。
这个听起来就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对他或是对她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吗?
虽不常,但也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了。
当他每每用那种令人揪心的语调说出这个时间时,自己也会莫名其妙的跟着难受。
她的世界仍是一片黑,但自从让他的声音渗入之后,偶尔也会有些不同的色彩出现。
蓝色忧郁、红色愤怒、橘色烦躁、褐色悲伤、绿色恐惧、灰色无望,还有一点点希望的白……这些,全是由他带来的颜色。
她知道,自己正在改变。
而她不愿去制止,甚至……还有些期待。
☆☆☆
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一手取来了床头那碗粥,习惯性的先试吃一口,确定了温度及口味,这才舀满一匙移到她唇边,以汤匙碰了碰她的唇,“不会烫了,妳吃些。”他轻柔低语。
静待了数十秒之久,她才张口接受唇边的食物,缓慢的咀嚼,然后吞下,空茫的视线从未改变。他耐心的喂着怀中的女子,慎重极了的样子,就怕她会因自己的粗心噎着或是呛到。
直到她紧闭了唇,不愿再张口。
“饱了?”又舀了匙咸粥来到她唇边,哄着:“乖,再吃些。”
她仍是静默着,不再有丝毫反应。
他也不勉强,随手搁下碗匙,将她抱在腿上,用手轻抚她一头已过腰的柔细黑发,就像多年来一贯的相处模式,若不是他对着她自言自语,就是这样两人静静的相偎着。
窗外蓦然吹来了一阵轻风,卷起了窗边如雪的蕾丝帘纱,也扬起了几绺柔软的黑发,他微瞇着眼躲开眼前飘扬的发丝,不小心伸手推落了一旁的餐具,白瓷碗匙在地板上碎成片片,刺耳的声响回荡在房内,可倚在男人胸前的女子仍旧一无所觉,沉沉的乌眸望着前方不知何处,没有表情的脸上尽是苍白,彷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深深望着身前荏弱美丽的人儿,向来只对她释放柔情的黑眸不禁浮现一抹痛楚神色。
“晴儿晴儿晴儿晴儿晴儿晴儿……”抵着她的额,看入那双没有明确焦距的瞳眸,他专注又虔诚的唤着她的名,就好像这样就能唤醒她,唤醒这个沉睡多年的公主。
“妳睡好久了,我天天都在盼着妳醒来,妳知道吗?我好想念妳的声音,妳什么时候会再愿意喊我的名字?华说,妳不是真的没感觉,只是不愿去看、去听,封闭自己的心灵不与外界接触。是因为我,是不是?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令妳失望,因为我令妳伤心吗?但别这样,请妳醒来,好吗?不管妳想怎么报复我都没关系,请妳别选择这样让我心碎的方法来令我后悔……”
嗄哑的嗓音从她的颈肩处传出,有一股热意沿着颈处的肌肤滑入敞开的领口里,直达她胸口,就停在心脏跳动之处。
“那时,当妳成了这种情形时,我曾经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似在回想,也像在试图平复失控的情绪,他停顿了好久,才又沉缓低道:“那一个寒冷的晚上,我站在大厦顶楼,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强风不断吹打着我的衣服,让我一步都动不了,呼啸不停的风响让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妳,想妳……假如妳其实是有感觉的,那么,听不见、看不到也动不了的感受是不是就像这样?如果我不在了,那又会有谁能照顾妳,让妳依靠?所以我不能死。就因为这样,我放弃了这辈子唯一一次的自裁想法。”他低头在她发顶上印下一连串轻吻,边喃着:“我不会再有那种蠢念头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成为妳的支柱,并且等待妳。醒来吧,晴儿。我唤了妳这么多年,妳可有听到?醒来,晴儿,醒过来,请妳真正的张开妳的眼睛,请妳醒过来……”
伴在被单上的指头微微地动了下,还来不及让人发现,又回复平静。
☆☆☆
醒来?
她不懂,为何这人总是如此要求她,那股执着的信念,几乎要撼动了她的心。
可她仍是不愿就此醒来。
她尚未找到醒来的理由。
☆☆☆
“锵!”
被叫进房整理地板的女佣不小心打破了花瓶,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布满整个地板,还有一片弹到了床上,划破了床上佳人那张静雅无波的面容。
“啊,小……姐……”
柔细似雪的粉颊上瞬间多了道三指长的伤痕,腥红的血迅速渗出,女佣张大了眼,傻愣了。老天……怎么会这样?!
“妳对她做了什么?!”
森冽的声音彷佛结了冰般冻得人忍不住寒毛直竖,女佣慌恐的转头,她的主人正冷沉着表情,一双厉眼里有显见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当场燃烧殆尽。
“少……爷,我……不……不是故……意的……”她吓白了脸,脑海中不由自主浮出上次小姐受伤的情况──
帮佣的小美因为不小心打翻热水烫红了小姐的手背,当场让少爷亲手拿烟在同样的部位也烫上一道疤,然后在狂风夜里给扫地出门,并且被告知今后将永远找不到一份正当的工作!就因为这样,小美最后的下场是沦落到风化区去!
她……她不希望这将是自己的下场。
“少爷,我不……我不是故意的,少爷原谅我……”她忍不住瘫软了腿,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打断她一腕,然后丢出去。”淡淡的下达命令,身后两名黑衣男子立刻进到房内,不顾她的哭喊求饶,硬是将她拖了出去。
谁胆敢伤了晴儿,他定以数倍之报复回报。
“找个人进来整理一下地板,顺便把急救箱拿来给我。”确认陆晴伤势无碍,他走到门外交代着,恰巧错过床上那该是毫无反应的陆晴竟缓缓抿起唇瓣,神情彷若是不赞同他方才的残忍命令……
这个人……总是对她说话的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她说话时,他是如此教人心折,温柔细语像是丝丝暖流,滑入她空泛的心中,轻易突破那层层心防,字字句句都像要烙进她心底一般,占据整个心思。
可才转眼间,他竟然又以同样的声音下达如此骇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