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擎知道这么做很残忍,却不得不将“王牌”打出来,因为心结一天没有打开,他跟父母之间的交流永远停滞不前。
“你女乃女乃那时得了失智症,她说的话不能相信。”梁父努力保持冷静,马上矢口否认。
“女乃女乃那时的确已经不认得我了,还问我是谁,我就说我是谁的儿子,女乃女乃听了很生气,说她的二媳妇根本不能生……”梁振擎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能这么平心静气地谈论这件事。
“我一直解释我真的是爸的儿子,女乃女乃就大发脾气,叫我不要骗她,还赶我出去,正好大伯也来了,我就拜托他跟女乃女乃说,我真的是她的孙子,大伯父就安慰我女乃女乃因为生病了,才会不认得人,要我别想太多,没想到的是女乃女乃把大伯父误认为爸,很担心地说以后他如果没有儿子该怎么办,要不要再去问问看有什么偏方可以吃……”
说到这里,客厅已经响起梁母低低的啜泣声。
他睇向哭泣的母亲,脸上掠过一抹于心不忍。
“我愈听愈觉得不对劲,一直逼问大伯父,他才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原来我是爸妈当年私下委托愿意铤而走险的医生,花钱找了个女人生下来的,听说在那个年代,很多不孕的夫妻都是这样偷偷地做……”
“妈,对不起,我答应过大伯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这个秘密一辈子放在心里,我知道妈是为了帮爸生个儿子,吃了很多的苦,可是碍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才不得不这么做。”梁振擎先低头赔不是。“在我心目中,能被我叫一声妈的也只有你一个。”
梁母听了这番话,早已泣不成声了。
而梁父不承认也不行了。“难怪从国二开始,你就变得不太喜欢说话,也不爱笑了,虽然不能说是变坏,却不再跟小时候一样听话。”
“我可以理解你们想要一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儿子,而不要收养的心情,但还是忍不住会想,生下我的那个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想过我,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年……”他自嘲地笑了笑,“万一生下来才发现有残缺,或是你们无法真心疼爱,那么我也不过是用来传递香火的工具,只要这么想,自然而然的就不愿再听从你们的安排,更不喜欢听到你们说全是为了我着想,要我怎么做才对的话,既然出生不是我能决定,那么未来的人生应该掌握在我手中,而不是你们。”
“我只是想要有个可以传宗接代的亲生儿子,你妈承受的压力也不会再那么大了。”梁父固执己见地说。
梁振擎看着儿子可爱天真的睡脸,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
“虽然你们的想法也没错,却一直无法让我打开心里的结,是宝宝让我明白,想要拥有亲生骨肉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应该说是天性,没有当父母的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我没有权利去责怪你们……”
他轻扯了下嘴角,眼泛泪光,“只不过对于当时还在念国中的我来说,整个世界完全失控,眼看就要四分五裂,只能拼命地抓住身边的东西,一旦掌握了、控制住了,就紧紧地抓住,才会有一丝安全感,要不然就仿佛下一秒会被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头一次听儿子倾诉内心的感受,让梁父不仅心痛,也大为自责,本以为这个秘密永远是个秘密,想不到儿子不但早就知情,还痛苦这么多年,可是想要有个跟自己同样血脉的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你想见她一面吗?”梁父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对方的身分和资料必须保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不过还要先确认当年那个医生在不在,说不定已经过世。”
“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家人了,我不想去打扰,其实……也不是真的很想见到她。”他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更不是见与不见这么简单,“何况我已经有妈了,要是去见那个妇人,妈心里会更难受。”
闻言,梁母眼眶又湿了,因为这三十年来,总是担心儿子会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甚至不再认她,如今这个恐惧解除了。
“爸不能接受咏欣有个当第三者的母亲,那么生下我的那个女人又该叫什么?如果她的出身好,也不需要为了钱,甘冒怀孕和生产可能带来的风险,替不认识的夫妻生下孩子,她跟咏欣一样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这才是梁振擎真正想要表达的。
“那、那不一样……”梁父有些辞穷。
“哪里不一样?爸需要一个儿子,所以可以不介意,这种想法未免太怎么了,当咏欣以为我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不想步上她母亲的后尘,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不告而别,已经证明她并不想伤害到任何人,这样还不够吗?”
“自从找到咏欣之后,是她让我学着去面对内心的恐惧,也渐渐懂得表达自己的爱,这是过去的我绝对办不到,也早就遗忘的本能,或许爸和妈真的无法接受她,可是我不想再失去她了……”梁振擎深吸了口气,毫不保留地说,“所以先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他只好选择让父母失望。
客厅内,除了梁母的吸气声,没有人说话。
第8章(2)
“……宝宝睡了,妈要不要抱一下?”梁振擎率先打破沉默。
“好。”梁母连忙擦干泪水,猛点着头。
他把抱着女乃瓶不放的儿子,轻手轻脚地放到母亲的臂弯中,幸好睡得很很熟,并没有醒来。
“振擎小时候也有双下巴,就跟他一样,每个人都说好可爱……”梁母用指月复轻抚着细女敕的小小脸蛋,偏头问身旁的丈夫,“不过好像上了小学之后变尖了,你还记不记得?”
“我出去散步。”梁父还硬撑着,不肯轻易退让。
听到大门用力关上,梁振擎并不气馁,就好像谈生意,不可能一次就成功,只要坚持立场,不放弃,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我现在都住在咏欣那儿,妈要是想看宝宝,随时可以过来……”他将地址写在便条纸上说。
她伸手接过去,“振擎……”想说什么,又觉得一言难尽。
“我跟妈永远是母子。”梁振擎从来没有否认过。
梁母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
当晚,因为白天睡太多,宝宝难得熬到十点才睡着。
“睡了?”许咏欣洗完澡,用毛巾包着头发出来。
“终于睡着了。”梁振擎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往主卧室走去。
“今天辛苦你了。”她揶揄地说。
“当了爸爸才能体会父母有多辛苦……”先让宝宝躺在婴儿床上,盖好被子,梁振擎最后从抽屉里拿了吹风机出来。
正用毛巾擦干头发的许咏欣才要接过去,却被阻止了。
“让我来!”
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讶异,“你从来有没帮过我吹头发。”
“所以从现在开始做。”梁振擎把电源插上,然后让她坐在地板上,自己则坐在后头的布沙发。
许咏欣没有拒绝,享受着他的伺候。
只听见吹风机嗡嗡地响着,热风吹在她的颈脖之间,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一直到差不多干了,梁振擎才拔掉电源,将脸孔埋在许咏欣发间,嗅着上头的薰衣草香气,那是自己喜欢和习惯的味道。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在梦中闻到,可是每次惊醒过来,就会发现依然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也终于明白思念是无所不在,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已融入灵魂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