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快跟公司一样大了。”萧若屏望着照片,感慨地说:“很多老牌公司熬不过时代变迁,没落了,倒了,或是还在勉强吃上一代的老本,福星能保持进步,实在很不简单,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啊!”
王明瀚的视线从三十年前回到现在,望向笑得有些疲惫的她。
“你知道吗?那时候大家将公司买下来,聚在一起讨论到晚上十点还没有结果。”她指了当时楼下开会之处。“我只是跳出来叫大家不要气馁,说一定有办法找到一个愿意带福星度过危机的总经理,就有人叫说,‘若屏最有冲劲了,你来当!’、‘你常常帮我们解决问题,妹妹你可以的!’、‘不能再叫妹妹了,叫若屏妹总!’、我听了真是满腔热忱,想到老董事长那么疼我,四点半就叫我赶快下班去吃饭、上课,高职一毕业就升我做正职,让我一路安心念完二专和二技,我早就把福星当作是我的家,家里有难,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就接下来,等真正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总觉得虚虚浮啊的,不是很安稳,半夜老是被报表赤字吓醒,隔天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难关。”
卑她之事他听说过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她亲口说出心路历程。
“打从我进福星当妹妹开始,就这么一问大办公室,我在旁边听,在旁边看,几年下来学到很多东西。后来小老板看我什么业务都能做,有时候我去跟他要公文或是问决定时,他还会问我的意见,然后我再去跟各部门沟通转达,大家就以为我很厉害,我也以为我很厉害了。”
“难怪郑协理说你是憨胆。”
“唉!”她又支起下巴,垂下眼,闷闷地看着桌面。
“当领导者的,就是要有胆识,你本来就有能力。别急,从做中学,慢慢磨练,累积经验,一切会越来越顺利。”
咦!他在安慰鼓励她吗?她抬起眼,望向那张正经开示的俊脸。
“你辛苦了。”他又说。
她脸蛋一热,心头一跳,怎么了?她像是倒臭洗脚水似地,哗啦啦地说了一堆。她不敢再看他,忙规规矩矩地放下手。
“喂,我问你喔,有时难免会有负面情绪……像你去人家公司指指点点的,很惹人嫌,像我就会反对你,给你脸色看,你都如何排解?”
“打坐。”
“啥?”她差点失笑,好像看到他身后佛光普照。
“打坐可以排除杂念,进入忘我境界,但那太高深了,恐怕我还没学会忘我,就先被杂念淹死了。”王明瀚也笑了,站起身走到窗前,转头唤她。
“来,你过来看。”
“看什么?”她看了出去,不就工厂大门和前面停车空地。
“那块绿地。”
她仰起脸,抬高角度,视野顿时开朗,一片绿意跃入眼帘。
“啊!”她轻呼出声。她不是没看过那片绿地,但总是看看而已,不曾在这种郁闷时刻远眺,而且还是从高处看,不同的视角,所见也不同。
池塘像面镜子反射午后阳光,闪闪发亮;两株大树随风摇摆,有如跳波浪舞;菜圃里排列整齐的青菜宛如一颗颗绿色宝石。
她终于明白,他老是往外看,是在看什么了,而他将员工餐厅改设在三楼,也是希望同仁在忙碌的工作之余,看看风景调剂身心吧。
“心情乱的时候,我就转移目标。”王明瀚也望向那块绿。“去看花瓣的纹路,数树上有几片叶子,这里还可以算一算将会收成几颗菜。”
“这样子好像很自闭。”
“别人看你自闭,但你自己知道,你的心胸已经无限宽广。”
“拜托,你不要老是讲道理啦。”她快昏倒了。
“这不是道理,是经过神奇企管员工认证核可的。”他的神情正经极了。
“我在公司种了很多花花草草,同事可以一边赏花,一边喝咖啡,一边工作。事实证明,工作效率确实比埋头坐在办公桌前更高。”
“哪有这种庭园咖啡的工作环境!”
“有机会的话,欢迎你来参观神奇企管的空中花园。”
“哩!一定的!”
这么一聊开,萧若屏完全抛掉没必要的烦闷。与其烦恼公司永远存在的业绩、盈利、人事种种复杂问题,不如秉持“憨胆”的精神,正面迎接挑战;而且还有这么好用的企管顾问,不好好使用怎么行呢。
“你责任制的哦?”她笑问。
“算是吧。”
“那我有管理上的问题,随时都可以问你喽?”
“这个自然。在合约期间内,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尽量讨论解决。”
“我是说合约结束后,我还有问题想问你,你会收钱吗?”
“站在朋友的立场,我还是会回答你的问题,但如果问题太大,不是口头咨询就能解决,我就会收费。”
“贪财!”
“我开公词要养活三十个员工,得想办法找财路才行。”
她哈哈笑,他也轻逸微笑,又转头去看那块绿地。
她发现,他有很多种笑容,拘谨的客气笑,礼貌的微微笑,开会的制式笑,也有像现在无所事事的形式笑——她的直觉是:这都不是他真正的笑容。
他还是将自己包装得很好,社会精英该有的专业形象和幽默谈吐都有了,但若非她问,这才知道他会看花纡压,否则就像过去一样,他绝口不谈自己,
她永远无法知晓王子回到王宫后的内心世界……
切!他回王宫种花拔草洗澡看电视找女朋友欢爱,又干她何事!
“下班后我请你吃饭。”他忽然转过来说。
“没空。”她忙避开视线。
“就街上那家回转寿司。吃完饭,就回家了。”
“单纯吃饭?”
“你以为呢?”
“我才不会以为你在约我。”她拿手掌掩脸,假装呕吐。“我怕你假吃饭名义,又要行说教之实,说什么人生以吃饭为目的,吃饭为快乐之本,你会害
我胃痛的。”
“那我不说话,我看你吃饭就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让你看着吃饭!”她没有回应他的邀约,直接走下楼。“不讲了,我要赶快下去了。”
手机铃声响起,她从裤袋拿出来,来电者郑师母,应该是叫她周末过去吃饭吧。可是师母知道她忙,上班时间向来都是发简讯。
“师母!”她开心地接起。
“若屏,社会局的人找到家里来,说你爸爸病危。”
第5章(1)
萧若屏坐在加护病房外面的椅子,低头看眼前走来走去的各式鞋子。
罢过了采病时间,人潮逐渐散去,还有焦急的家属围着医生询问病情,脚步声、说话声轰轰隆隆地回响在窄小的走廊上,格外吵嘈。
医院社工告诉她,几天前萧建龙被救护车送来,检查是脑溢血昏迷,必须紧急开刀;送他来的女人签了同意书,说要回去拿健保卡,从此就再也不见人影。社工循救护车载送的地址找去,在人去楼空的公寓里看到一张刻意摆放在桌上的萧建龙旧式身分证,这才透过社会局、户政单位协助,辗转找到户籍已迁到郑天诚户口的她。
好复杂的过程。多年不见的父女竟然这样相见!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她父亲吗?十几年没见面,他头发白了,脸瘦削了,却依稀保有她记忆中的漂泊性格轮廓,妈妈说那叫桃花脸,一辈子走桃花运,家里留不住他的……
“若屏,你爸爸还好吗?”郑天诚的声音传来。
她抬起头,原来郑老师、孙副总、谢诗燕来了,还有王明瀚?
“嗯,还好,就是还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