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云霓,我吃。”莫离青拿起月饼,咬了下去。
“啊--”旁观众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破戒了。莫离青细细咀嚼,品尝入口的香软滋味,见云霓也要吃,便递给她咬一口,然后又在她朝待的目光下继续吃下去。
窦夫人来到院子,听了丫环叙述,还没来得及骂粗心,便赶到桌前。
“离青,对不起,云霓不懂事,让你吃到了不该吃的东西。”
“窦夫人,请不要这么说,云霓开心就好。”莫离青赶紧站起身。
“不小心沾了荤,有什么好大惊小敝!”一同过来的窦我陶很不以为然。“多念几声佛就补回来了,不然我大鱼大肉的岂不该下地狱去!”
“云霓她爹,别乱说话。”窦夫人轻斥一声,随即又带着期待的眼神问道:“离青啊,伯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人家到处游山玩水,你留他作啥?”窦我陶又插话道:“咱云霓有爹有娘有女乃娘有丫环还不够,还要一个女乃哥哥?!”
莫离青没回窦夫人话,而是略蹲,轻拍云霓的肩头。
“云霓,你爹娘来了,离青哥哥教过你,要喊爹娘。
小云霓趁着大人说话,正埋头努力吃饼,吃得一张小脸沾满饼屑甜馅,一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扬起手上的月饼,又掉下了不少细屑。
“娘!”娇甜童嗓欢喜地叫着。
第一次听到女儿喊娘,窦夫人热泪盈眶,走过去坐下来,掏出巾子。
“云儿好乖,让娘抱抱,给云霓擦擦脸。”
“好呀。”小人儿乖乖爬进娘的怀里。
窦夫人忍住激动,出带着欢喜的笑容,为女儿轻挥脸上的饼屑。
“云霓?”窦我陶也坐到女儿身边,俯小心翼翼地问着。
“离青哥哥说你是爹?”小脸蛋带着困惑。
“是的,我是爹。”
“爹是什么东西呀?”
“呃……”窦我陶好气馁。
“咦!爹脸红红?”小手掌用力拍拍他的额头。
“痛唔……”那是在佛前磕一百个响头的痕迹啊。
“爹胡子长长!”小手掌滑下,发现好玩的,又用力去扯胡子。
“呜呵呵!”窦我陶咬牙忍住,痛得想哭,也开心得想哭了。
莫离青走出几步外,仰观那棵至少有上百年的粗大槐树。
秋风起,雁南归,大槐树的树梢随风摇动,彷佛向群雁招呼。
它屹立在此,茁壮长高,绿叶成荫,看着吴山镇由农村发展为一个生产瓷器的小镇,也看着窦家三代渐渐兴盛,如今又将继续看着第四代成长,它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以说吧。
而他,莫离青,也将成为窦家窑里的一个故事吗?
秋夜寒凉,莫离青从觉净寺归来。
遍来?他一时有了疑惑。他原是无家之人,路过吴山镇,借宿觉净寺,因喜爱翠池的清幽宁静,遂多盘桓了几日,却也因此遇上云霓。
云霓成天吵着要见他,见不到便哭闹不休,他不忍遽然离去,但仍住在觉净寺寮房,直到一个月过去了,云霓还是离不开他,他几经考虑,终于答应窦夫人的请求,应允留在窦家,教云霓读书写字。
“呵呵呵。”身后有人跑来,往他怀里塞进一团东西。
“行智师兄!”莫离青惊喜道:“刚才我去跟师父道别,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休息了。”
“阿弥陀佛。”行智笑嘻嘻地双手合十。
就着月光,莫离青看清楚那是一团浸烂湿透的书卷,他亲自手抄的字迹模糊晕开,纸张也糊黏在一起,难以翻阅,稍一用力,就会扯烂。
“啊,我的金刚经!”
莫离青叹惜不已。他曾多次前往翠池寻找经书,不是绕了一大圈遍寻不着,就是半路让师兄叫了回去,说是窦府又请他过去安抚大小姐。
“拜托行智师兄。”他恭敬地双手呈上经书。“这经书没法子看了,请你拿回寺里,待焚烧字纸时再一并烧了。”
“阿弥陀佛。”行智接了烂书,笑嘻嘻地跑回去。
望看行智跑进山门,莫离青不免又是一阵惆怅。
丙真与佛无缘了吗?原是路过,竟成久留?
但他又想到,等云霓再大了些、懂事了些,不会见不到人就哭,届时他就可以离开,继续云游四方,寻觅寺院,圆满他出世的心愿。
脚步变得轻快,回到窦府,来到云霓院子边上的小房间,那是窦夫人特地为他安排的,以便云霓有事能尽快寻到他。
他十分意外房间亮着烛火,女乃娘丫环陪着坐在床上捏泥巴的云霓。
“离青哥哥!”窦云霓抬起一张笑脸,开心地扬着手上的泥女圭女圭。
“云霓这么晚了还没睡?”莫离青坐下来,微笑模模她的头,拿起她小手里的泥女圭女圭,那是一尊仰头看天、若有所思的他。
这些日子来,他已知道云霓心里想着谁,就会将谁捏了出来。
“莫少爷,小姐本来睡着了,突然醒来要找你。”丫环说明道。
“我们怕她哭,惊动老爷夫人,只好过来你房间这里,她看着你的衣物纸笔,就会乖乖地等你回来了。”女乃娘也解释道。
“麻烦大家了,我来哄她睡。”莫离青点点头,俯身抱起云霓,柔声道:“云霓,我们回房睡觉。”
“不睡不睡,云霓看星星。”窦云霓搂着他的脖子,娇声嚷道。
“好,我们去看星星。”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她嚷着不睡,他唯一的方法就是顺她的意思,抱着她在院子里转个几圈,小人儿转累了,也就睡着了。
为云霓洗净了手,加了保暖外衣,他抱她来到院子里,却见乌云当空,连刚才的月光都不见了,更不见一点星光。
“好暗。”两个丫环提了灯笼陪着他们,不断地喊暗。
“没有星星?”窦云霓显得失望,小嘴噘起。
“那我们回去,睡饱了明天再来看。”吴离青哄道。
“云霓等。”
等到云开见月明?莫离青明白小人儿的执拗,有时哭着要,而不哭时就是等着,就像她小小年纪硬是撑着不睡,非得等到他回来不可。
但时序渐渐入冬,冷风呼号,乌云只会越掩越厚,恐怕今晚再也见不到星月光芒了。
“我们过去窑那边瞧瞧吧。”他想到个变通的法子。
一来走得远些,让云霓尽快喊累想睡,二来烧制瓷器的窑火需得师傅日夜照看,窑火明亮温暖,或许稍可减少看不到星光的失落感。
转过几个院子和长廊,穿过窦府院子和窦家窑相通的小门,他抱着云霓,往远远就散发出火光和热度的窑炉走去。
“哇,大星星!”云霓惊奇极了。
“那是窑火。火不断地烧呀烧,就能烧出云霓吃饭的碗。”
“哦?”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满眼的不解。
“云霓也可以将你的泥女圭女圭放进去,烧成瓷仙,着上颜色,那就更好看,也能放得更久了。”
“为啥要烧离青哥哥?”
莫离青哑口无言。对云霓而言,她的泥女圭女圭就是她所看到的人,在她的童稚世界里,有着许许多多他无法理解的道理,诚如以她童稚的眼光看大人所言所行,也是诸多不解吧。
“离青哥哥烧了会痛,那就不烧了。”他笑着放下云霓,一手仍牵牢她的小手,提防她好奇扑到窑火边。
一位师傅歪在棚下打盹,另一个师傅坐在窑洞前,往里头送柴。
“小表,你肯说话了?”烧柴师傅转过头。
“你谁呀?”
“我们认识很久了。”黑脸师傅抬头笑道:“你也是。”
莫离青来来去去窦家窑,不仅窦府上下,甚至吴山镇百姓都认识他这个“女乃哥哥”,但他却无法认得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