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音乐重音抹消了响亮的巴掌声,但他们身边的同学已察觉到她的暴力行为,一个个停下舞步,震惊地看着他们。
他被她这个耳光打得措手不及,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着,望看她那张拧住眉头的清丽脸蛋。
“为什么不跟我开舞?”她的声音敲进了他耳朵里。
脸上辣辣的,刺刺的,好似爬满了蚂蚁,不住地啃咬他的血肉,又像被针戳得千疮百孔,全身血液由伤口流出,一直流、一直流……
她的力道很大,但不致于打出伤来,但他的确在流血,他的灵魂被狠狠撕裂,破了一个大洞,那种痛无法形容,几乎痛到宁可死去再也不愿醒来,可他却意识清楚地站在这里,承受着这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
案母都没这样打过他,他这么爱她,为她做了那么多,只愿她好,只愿她开心,她却轻易一个巴掌抹煞了这一切。
爱恨只是一线之隔,她的巴掌瞬间将他扬到了恨意那边。
他傻,他笨,他是世界第一等的爱情大笨蛋!他竭尽所能,付出他所有的情意,但他得到了什么?一个让所有人看笑话的大耳光?
他还是呆立着,就看她像只趾高气扬的孔雀,扬起微笑,转身离去。
曾是甜美亮丽的笑容怎会变得如此可憎呢?
重金属音乐持续撞击他的心脏,越来越多的同学停下舞步,往他这边看过来,志伟这时才捧着那一大束花出来,不解地看着仿佛时间静止、全部凝住不动的这一群人。
他没看到那束花,也没看到身边的同学,他穿出人群,走出会场,将年轻的劲歌热舞抛到身后。
明明是炽热的六月天,为何下起了冷雨?他仰看乌黑沉重的夜空,让雨丝淋上他仍然刺痛的脸庞,再用力扯掉束缚住他脖子的领带。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骑着摩托车胡冲乱跑,不知不觉骑上了山,山上的道路更黑,雨雾更重,他的心更冷,更冷了……
好冷。
她轻轻打个哆嗦,似醒未醒,朦胧之中,眼睛又酸又涩。
饼去,她爱他并没有他爱她的多,虽是她率先表白,但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他源源不断涌来的情意;她从来就没有好好爱过他,自以为在谈恋爱,实则满足她被宠爱的虚荣心罢了。
他以她为中心,她也以自己为中心,还要全世界以她为中心。
“毕业舞会本来就是毕业生当主角,就算你是学长的女朋友,也轮不到你跟他开舞,你好歹让一下学姐嘛。”社团朋友这样说着。
“小薇,你误会他了。”甚至张慧慧也出面说她:“你们之前吵架,他准备一束花跟你道歉。我跟他开舞又怎样?我们是毕业生代表啊,你一句话也不问,就这样对待他,实在太伤他的心了。”
“你太不给学长面子了,当着这么多同学,还有校长、老师、教官面前给他一巴掌,你是存心让他难堪,你这样是爱他吗?”
“他那么爱你,你伤害他了。这是你不对,你去跟他道歉。”
所有认识他们的朋友都这样说,口径一致要她去道歉。
说来说去,全是她的错?她承认,打人是她不好,可她手掌也很痛耶!她精心打扮,为的就是跟他开舞;他不找她,反倒先送张慧慧玫瑰花,再跟她开舞,将她冷落在一边让人看笑话,这口气教她怎吞得下去!
既然他爱她,那他不会先过来解释他和张慧慧的关系,或是为之前的吵架跟她道歉吗?她何必拉段,弱了自己的气势!
她等了等,却再也等不到总是主动找她、约她的他。
好,他不来,有什么了不起,她那么漂亮,条件那么好,还怕找不到更好的男生吗?被她一巴掌就吓跑了,以后怎么当她老公呀。
“盖俊珩商研所没去报到,当兵去了。”
她当作没听到,没去报到是他自毁前途,不关她的事。
事件过后,她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人人见了她就嘀咕,认识她的朋友也不愿跟她打招呼;但她无所谓,上了大三,追她的男生依然前仆后继,她约会了一个又一个,也甩掉了一个又一个,就这样一直玩到毕业。
“盖俊珩考上电机所,他要回来了。”
她似乎听到有人这么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查了榜单,果然看到他那独一无二的名字;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知道他的动态。
他回来念书又关她何事?她毕业了,大家各走各的,从此再也不会碰面,快乐玩四年的大学生活,再见啦。
第7章(2)
她回到高雄,进入父亲的兆荣工业,她人漂亮,能力又强,帮助父亲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追她的男人条件更好了,有身份,有钱财,有房子,有跑车,到了差不多想结婚的年纪,她挑了又挑,最后在一个市议员的博士儿子和一个田侨仔小开之间徘徊不定。
两个竞争者追求得很勤快,天天约吃饭。就在这时,公司发生财务危机,消息一曝光,再也没有男人找她,甚至没有一通询问安慰的电话。
鲍司紧急会议里,曾经奉承她为大小姐的主管全部变脸,质疑她的执行能力和资格,逼她叫董事长出面,还扬言要罢工抗议。
这是父亲的公司,她必须保住,不再是为了自己还能继续当大小姐,而是为了数以千计需要养家糊口的员工。
她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不断鞠躬,不断道歉,语气谦卑,低头恳求银行贷款,低头请求员工原谅,低头拜托大股东不要再卖股票……
当她再抬起头时,她发现,她长大了。
她之所以能过上养尊处优的顺遂生活,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富爸爸,有一颗好脑袋,有一张美丽的脸孔。从小到大,父母爱,长辈疼,更有一群男生众星捧月奉她为公主,她要的,唾手可得,她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
当这一切消失时,她只剩下孤独却必须学会独立的自己。
泪水溢出眼角,无声滚落,她醒了过来,欲拿手指擦掉泪痕。
手一抬,身上盖着的一件外套滑了下去,她急忙拉起,这时才发现车子不再有行进间的引擎震动,已经停住。
这是盖俊珩的外套啊,她吃惊地坐直身子,转头向左边看去。
“你好像在做梦?”他一双眼定定地看她,不知看多久了。
“喔,是是。”她左手抓住他的外套,右手好似睡醒抹脸般地抹了抹,不着痕迹地抹掉泪水,扯出笑容说:“我梦到以前公司的一个经理,他凶巴巴骂我,我就吓醒了。”
“这位梦中的经理该不会是我的化身吧?”他淡淡地问。
“没、没有……”虽然极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不敢说出来,忙望向车外。“这哪里?”
“猫空。”
“哇!十一点半了!”她看手表,更是吓了老大一跳。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手一推便打开车门,顺便放下那件烫手的外套,走到车外呼吸一口清凉的空气。
“你还好吗?”他也立刻下车,快步走到她身边。
山区幽暗,原是处处灯火辉煌的茶艺馆皆关门休息,只有几块地方还有亮光,旁边山路有车子驶过,大概是吃完年夜饭,上指南宫去拜拜。
他占到了路边一处景观超好的停车弯,放眼看去,视野广阔,原是万家灯火的台北盆地,也不知是天气不好雾气太重,还是大多数人关灯离城回家过年,今晚的夜景一片晦暗,只看到孤伶伶的101大楼闪动着微弱的夜灯。她不觉有些失望,轻轻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