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将眼睛拉开一条缝,却看到他的昂藏之躯在她的视线下面。
“喂,你……不要跪……”她急道。
“我没跪妳,我这样较好喂妳吃药。”
“宝贵,去拿凳子。”
“宝贵,坐着,扶好娘娘。”
“呜,宝贵只有一个。”宝贵好生为难。“要不我再出去唤人……”
“不行!”太后和平王爷齐声否决。
于是乎,照样宝贵扶娘娘,王爷喂娘娘,房间里再无声响,只有汤匙轻撞磁碗的清音,还有极轻极柔的吹气声。
这是他的气息呀!谈豆豆痴痴地看他低头吹凉热汤,以前老认为他的唇很薄,此时近处凝看,才发现他一样是两片丰润的唇瓣,血色充足,厚薄适中,好像软软的、肉肉的,很好咬……
“我脸上开了花、长了脓痘吗?”端木骥抬脸,将汤匙递到她嘴边。
“你、你、你没有喷进口水沫子吧?”她赶紧找个借口。
“喷都喷了……”看到她花容失色,他本想收敛玩笑,但随即想到这个病人竟然还会装睡不肯吃药,那么……
“没办法呀,臣一边吹药,一边又要哄咱天朝长不大的女圭女圭太后,一嘴不能两用,不免顾此失彼……”
“你不要再喷了啦。”话才说完,就被猛灌了一口药。
“这样就乖了。老祖宗果然体恤侄儿苦心,快快吃了,病快快好,好不好?”前面讲得嘲谑意味十足,后头一句“好不好”却是温柔之至,仿如天上软绵绵的云絮,教人无从找到着力点反对。
谈豆豆的心思飘忽了,她亦无从应对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她和他,曾有着亲密相拥的接触,却也有着最为壁垒分明的辈分头衔。那夜过后,她的心思变得瞹昧混沌,明知该立刻轰他出宫,义正辞严斥责他的逾礼之举,然一旦面对他,她端不出脸色、拿不了决定……
“药没那么热了吧,给我。”她抢过药碗,咕噜咕噜喝完。
端木骥依然单膝跪地,静静地看她喝完药,并没有立刻离去的意思。
“喂,我喝完了,你还不……”一个走字,她竟是百般不愿说出。
他的大掌突然按上她的额头,沉吟了片刻。
“妳果然没发烧,可是流汗了。”他放开手,站起身,打量她的床铺。“宝贵,扶娘娘躺下,帮她擦汗……嗯,还是换件干净的衫子好了。”
“是。”宝贵觉得王爷比她还会照顾娘娘呢。
“老祖宗,妳流汗就别抱着这热烘烘的枕头了。”
端木骥注意到她不管是躺着还是坐着,手里始终抱着一颗小枕头,或是贴在肚子上,或是倚在胸前,她抱得十分自然,掉了又抱回来,他猜想得到,她每晚都得抱着这颗枕头才能睡觉吧。
丙然还是个女圭女圭啊。他露出疼宠的微笑,但她流了汗,他不能不管。
“快,拿起来,别热着了。”他伸手去夺枕头。
“不要。”谈豆豆神情一慌,抱紧枕头转过身。
端木骥动作快,抓到了枕头一角,本以为可以扯开那颗小枕头,不料却拉出了一大块布。
“别拿呀!”谈豆豆紧抓布的另一角,不让他扯去。
他扯这一边,她扯那一边,结果扯开了一袭男子的衣袍。
“这不是平王爷的……”宝贵惊叫一声。
记得娘娘那时偷偷洗好衣服,她以为娘娘早托了哪个公公还给平王爷了,可如今竟然成了娘娘的抱枕……好厉害的娘娘喔,有办法将衣袍卷成一个小巧可爱的枕头模样,她得请教这一手功夫……
呃,气氛好像有点僵硬,平王爷在生气娘娘偷他衣服吗?
抓着袍襬一角,谈豆豆这下子真的是浑身冒汗了。在他灼灼的注目下,她心脏乱跳,面红耳赤,既不敢看他,更不敢正视自己呼之欲出的心思。
放了吧。
放了吧。她脑海里只有这个声音,攒紧衣袍的手指紧紧一扯,随即放开,任那袍子滑落床缘,掉了下去。
“宝贵,我要睡了。”她立刻躺下,拉起被子转身面向墙壁。
“娘娘,先换衣服啦。”宝贵摇她。
端木骥自知不能再待下去,他手里还抓着袍子的一边,便迅速卷了起来,搭在手臂上,后退一步。
“臣告退。”
床上的人儿没有回应,他转了身,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凝视蜷缩被窝里的她,仍是走回床边,静静地将袍子放回她的床上。
“宝贵,快服侍娘娘更衣,别让娘娘着凉了。”
他再次吩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
她没事就好。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另一块始终搬移不去的石头依然搁在那里,重重地堵住他满腔的冲动。
转出回廊,欲往前面正殿走去,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老人。
“谈大人,找什么?”他嘴角勾起了笑容。
“吓!王……王爷!”谈图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偷模进后头的寝殿已是罪该万死,没想到平王爷跟他一样该死?!
“娘娘正在休息。”端木骥猜到他的来意。“谈大人不妨进去看她一眼,不要吵到她就是了。”
“你你你……”谈图禹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从娘娘房里出来?”
“是的。”端木骥坦然地道。
“你从娘娘房里出来……”谈图禹下知所以然地覆述一遍,眼睛再用力一眨!没错,眼前站的是平王爷,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那天清晨,他和仙娥让不寻常的拍门声吵醒,打开门,赫然见到睡在平王爷怀里的小豆子,他震骇万分,还是仙娥镇定,引平王爷进到小豆子出嫁前的卧房,让小豆子继续安睡。
平王爷立刻离去,没有任何解释,只要求他坐轿进宫时,顺道夹带娘娘进去;还有,不要忘了帮娘娘穿鞋袜。
轿子里,父女挤坐一起,小豆子很安静,明显看得出她哭过了;他想问原委,却怕隔墙有耳;小豆子握住他的手,微笑说她没事。
哪能没事!从那天起,他忧心忡忡,想猜,又不敢猜,而今日一听到皇太后病了,他根本无心待在御书房等侯皇上,立即赶来探病。
“小豆子还好吗?”一切疑问,只能挤出这句话。
“她染了小风寒,休息一两天应该就好了。”端木骥如实回答。
“呃……臣、臣回去了。”
“不看看她?”
“宫闱禁地,臣等应在外头候传,不得擅入,以免冒犯了娘娘。”谈图禹鼓足勇气说完。
“可你还是进来了。”端木骥听得出他的暗示,但他不以为意。“谈大人,你我都是读书人,对他妈的礼教早已滚瓜烂熟。”他看到老人家抖了一下,笑道:“可在什么情况下,你顾不得这些无聊的规定束缚呢?”
“我怕小豆子有事,我急着看她。”
这也是他的答案;藉由谈图禹说出口,端木骥的心思笃定了。
想她,就来见她:即使她放手,他却执意留下袍子,好似自己仍能陪着她……
他恍恍地想着,只是一件衣服,能为她隔绝孤寂,又能给予她温暖吗?
“谈大人。”他立即为自己划出一道鸿沟。“我一天为子侄,就会一天恪遵礼法,照顾奉养皇太后她老人家,请勿多心。”
“谢王爷。”谈图禹稍感放心,感觉平王爷真的很“孝顺”小豆子。
此时两人已走出宁寿宫;秋菊开了黄澄澄的一片,海棠红艳艳地绽放,早开的牡丹吐出浓郁的芳香,落叶花径边,两人漫步闲谈。
“为什么你喊娘娘小豆子?”端木骥问道。
“回禀王爷。”谈图禹回道:“娘娘刚生出来的时候,小小的,圆圆的,滚溜溜的,很可爱,像一颗小豆子,臣和妻子便叫上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