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黑的房间里,床上那人有了极轻微的动作,他下了床,穿上外衣,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她立即坐起身,望向幽淡星光里的空床,一颗心不觉悬了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夜里跑出去了,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也没听他提起,隔天照样是一张朗朗笑颜,彷若昨晚一夜好眠,平安无事。
哪能无事啊!他的叹息一天比一天重,那位喜儿姑娘果真让他担忧至此?或者,她应该去找程喜儿说明,好让她能明白少爷的用心,求她接受少爷的情意?
这样,少爷就不会再叹气了吧?
她抑下一阵阵辗过心底的酸楚感觉,也跟着出了门。
“江四哥啊!”
抑郁的呐喊声随风飘来,柳依依躲在屋角暗处,看着少爷目送那个摇摇晃晃的酒醉背影离去,气恼地挥拳向空。
她看到了少爷和江照影的激烈争辩……与其说激烈,其实激动的只有少爷;江照影带着淡然而决绝的态度,明明知道让喜儿姑娘伤心了,却仍执意跟那帮坏蛋混在一起,甚至叫少爷去照顾喜儿。
可少爷有了机会,为何裹足不前,还一直劝说江照影改过向善?莫非是因为少爷太喜欢喜儿姑娘了,所以只愿看到喜儿姑娘跟她所爱的江照影在一起,这样他才会感到满足?
这种满足真是孤独、凄凉啊。
长长的、重重的叹息声回荡在静夜无人的街上,她的傻少爷又在做什么呀,她的心被紧紧扯住,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孤寂的身影走了出去。
走着定着,向来昂首阔步的少爷竟也像是喝醉酒似地摇摆不定,一下子看天空,一下子踢石头,脚步极为沉缓,彷佛每一步都有千斤的重量,让他举不起、迈不开。
回到了侯府后巷口,他竟然踉跄了一下,人就往墙边倒去。
“少爷!”她大惊失色,想也不想,赶忙上前扶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侯观云没有跌倒,他的手掌按在围墙上,乍看到她,除了惊讶,更有一种被窥伺的恼怒感。
“你怎会出来?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吗?”他扬高了声音。
“是的。”柳依依直接承认,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好理由。“夫人要我看顾少爷,半夜不能乱跑,万一丢失了还得提灯笼去找……”
“我半夜乱跑还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管吗?!”侯观云吼了出来。
“可为了少爷的安全……”开不得玩笑了,她声音微颤,少爷从来不发脾气的,他是怎么了?
“我是男人,我怕什么?!而你一个小泵娘家,半夜跑出来乱闯,难道不怕遇上危险?!”
“我不怕。”凶什么!她也会凶!
“呵,你没碰过坏人,当然不怕了。”侯观云眼眸转为深沉,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冷冷地道:“你知道坏人长什么样吗?你以为坏人都是獐头鼠目、拿刀动剑的吗?不,我告诉你,坏人就像我这样!衣冠楚楚、谈笑风生,杀人不流血,让你根本无从知道他就是坏人。”
那一步步逼近的气息熏炙着她,带着某种危险的氛围,彷佛他是一个随时会下手伤害她的坏人,刹那问,她感到惊慌无助,他进,她退,直到她的背脊靠上冰凉的墙壁。
她仗着仅存的力气,勇敢地直视他,当目光接触,一望进那对似熟悉又陌生的幽深瞳眸时,她的心思顿时变得清明。
那里头起了波涛巨浪,少爷的心情很乱,乱到让他失了方寸。
“少爷,你教训得很好,可这里不是说道理的地方,我还是要请少爷回府,再乖乖听你训话。”她以平常的口气应答。
“我说的话,你到底懂不懂?!懂不懂呀?!”小泥球竟还跟他说笑!咚!他双掌用力击向围墙,将她困在墙壁和他的手臂之间,怒目而视道:“你可以再继续装作没事,我看你碰到坏人还能不能这么冷静!”
言语之间,他那高大的身形已经压了下来,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更能直接感受到他喷在她脸上的灼热鼻息。
她却还是仰着脸,无所畏惧地凝望他,两人的视线好近好近,近到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能看见他的黑眸和鼻尖。
“少爷,你是好人,你不会欺负我。”她镇定地道。
“是吗?呵呵。”他瞪视着她,欲笑不笑的。“你们当丫鬟的,本来就是我的玩物,摆在房里让我发泄用的,你还当我是圣人?”
“少爷是君子,也是专情的人。”那诡奇的笑声令她发颤,她以手臂和手掌紧抵墙壁,不让自己畏缩而逃,再慢慢地道:“少爷喜欢的是喜儿姑娘,我相信少爷为了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专情?我喜欢喜儿?”他的笑容冷冽,带着一抹寒光,咄咄逼人地问道:“你凭什么说我喜欢她?!”
“少爷一直痴痴等着喜儿姑娘,对几位表小姐只是兄妹情分,更对我们丫鬟不屑一顾,所以喜儿姑娘在少爷心中是有极大的份量的。”
“呵!不屑一顾?你的口气倒是很哀怨,原来你也跟她们一般念头,想爬上我的床当我的小妾?”
“不,我既跟少爷约法三章,就会坚守我的承诺。”她坚定地道:“我打算天亮之后就去找喜儿姑娘,请她相信少爷的心意。”
“不用你帮我做说客!”他陡地暴怒,双掌紧紧压住她的肩头,恼怒地道:“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以为你跟我熟了,就能擅做主张,去做那可笑而没有意义的事!”
“一点都不可笑。”他的手劲猛烈,她强忍着突如其来的压痛感,仍是直视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少爷为了喜儿姑娘,夜夜叹气……”
“你听到了?!”
“是的,少爷夜不成眠,再这样下去,会影响身子,所以我才打算去告知喜儿姑娘我所知道的事,本来不想让少爷知晓的,可是……”
可是少爷刚刚跌了一跤,让她的心魂差点也跌落了。
侯观云笑得更加冷酷,声音也更加凌厉。“若你真去说了,她就会相信吗?我都和你『睡觉』了,还谈什么专情不专情!”
“我会告诉她,我和少爷是做戏给夫人看的。”
“你别自作聪明了!”他一张俊脸在黑暗中变得晦暗不明,双掌又狠狠地往她肩头捏了下去。“你很聪明,但本少爷的事不用你管!你太年轻、太天真,根本什么都不懂!”
疯了!少爷弄痛她了,他的指头好有力,几乎快将她的骨头捏碎了。
“我是年轻天真……”她忍着疼痛,却不由自主溢出了泪水,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可依依的本分是服侍少爷,不能见你……”
“我再警告你一次,”他打断她的话,冷冷地道:“你别管我的事,你只需遵守我们的约法三章,你还想要多少钱,我再给你。”
“我不要。”
“钱很好啊,你不也想赚钱,这才来宜城当丫鬟?”他冷笑道:“有钱可以进屋子当我的丫鬟,有钱可以买田地、开客栈,有钱可以买通官府夺人油坊,有钱可以送给大老爷行方便,有钱可以赚更多黑心钱,钱再滚钱,一个个白花花的元宝都是肮脏的啊!”
“脏了我帮少爷擦干净。你别再闹脾气了,我们回去。”
“擦不干净了,呵呵!肮脏钱我看着恶心害怕,偏偏我得靠它过活。我不要了,我全送给你,让你去开很多很多的大客栈。”
“我不要!我开那么多客栈有什么用?我看你这样,我不快活。”
“你不快活是自找的,管我作啥啊!去,去开你的大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