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不明白的事情还多得很呢,侯观云轻摇折扇。看来她聪明认真,心性单纯,且志不在他,面对这样的丫鬟,他应该会省心些吧。
“好。”他合起折扇,拿扇柄指向另一个院落的方向。“我的丫鬟一定得由我娘点头才行,我自己作不了主,但我可以帮你指出一条明路。”
柳依依循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一样是高墙重瓦,层层叠叠,难以靠近。
“那里没有路哇?”她疑惑地道。
“佛堂啦。”
佛堂?大户人家有间像庙一样的佛堂不稀奇,夫人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请师父进来念佛,上回就办了一场盛大的斋僧法会,所有的家丁丫鬟都被叫去给高僧灌顶呢。
柳依依目光流转,从远处的屋檐移回手上的纸张。
既然夫人是以挑选小妾的标准为少爷拣选丫鬟,那么除了美貌之外,总希望多多少少能有匹配侯家门面的内涵吧……
“少爷,我会念阿弥陀佛,我去念给夫人听。”她兴奋地道。
“任谁都会念阿弥陀佛,你得念点不一样的。”侯观云有无意地瞄向她一直拿在手里的纸张。“譬如是一篇佛经……”
“佛经?”柳依依想到了刚才念到的“菩萨”,顿时眸光一亮,双手合掌,着急地拜求道:“少爷,你都指我明路了,再教我念吧,我以后进到你房里,一定将你的书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帮你洗笔墨,出大太阳帮你晒书,你看书累了,我给你送点心……”
“这些事还怕没人做吗?”他好像已经看到热心小丫鬟正在勤快地干活儿了,不禁扬起唇角,笑道:“背心经可得花点时间。三天,你得赶快背完,否则李管家一旦挑好人选,你就没机会了。”
“我可以马上背好。”
“小丫头很自大喔。”侯观云摇摇头,带着戏谑好笑的目光,拿扇柄轻敲那颗小头颅。
“我才不敢自大呢。”柳依依忙模上微痒的头皮,有些惊讶少爷竟然跟她玩了起来,也就开心地笑道:“要是我表现得很能干,故意让少爷注意,我早被银荷姐她们给逐出这院子了,哪有机会学认字,或是站在窗外听夫子给少爷讲课?”
“聪明!”侯观云惊喜极了,小丫头想得很多喔。“不过,能不能背得起来,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少爷你快教啦。”
小丫头催人了。侯观云再度摇起折扇,他念一句,她跟着覆述一句,也不解说内容,很快地,不算太长的心经就念过一遍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柳依依盯着天上云朵,一字一字地背诵了出来。
侯观云瞠大了眼,不敢置信竟然有人可以听过一遍就记了起来,而且还是一个没念过书的乡下小丫头!听听!她甚至连拗口嚼舌的梵文都念得像是唱曲儿似地,听得他心思都轻盈起来了。
“少爷,我背得对不对?”柳依依念完,神情紧张地望着他。
“对,对极了!”简直是大开眼界了,但他得再考考她。“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夫人每日清晨都会去佛堂拜佛,我就此夫人还早到,跪在外面背心经,她自然会听到了。”
“一个小丫鬟莫名其妙跪在那边念经,不会很奇怪吗?”
“才不奇怪。我会跟夫人说,我想家,想为爹娘弟妹祈福。然后夫人会问我是哪边的丫鬟,我就说是少爷屋子外头扫地的。”柳依依有些迟疑。“可是少爷,这样夫人就会用我吗?”
“我若没把握,何必辛辛苦苦教你背经?”
“反正我还可以去厨房学厨艺。”柳依依不在乎地道。
哎!竟然有丫鬟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令他颜面扫地呀。
侯观云笑得眼眯眯的,又拿扇柄敲敲那颗小头颅。
“那么,依依,我等你来了。”
“少爷,为什么想用我?”她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这个嘛……哈!”侯观云哈哈大笑,随即掩了口,又指了指屋子,站起身子,意兴阑珊地道:“我累了。”
苞她说了这会儿的话,就累了?果然娇生惯养,身子骨太虚了吧?
柳依依不解地望着少爷那不怎么虚弱的俊朗笑容,眼见他都站起来了,她也不能坐着,忙以手撑地,想要站起。
“起来吧。”侯观云使力拉起她,指了指她手上的纸张,大摇其头。“这年头啊,各人得各凭本事,自求多福,抄经无用啦,不过求个心安罢了,又度得了什么苦厄?”
有抄总比没抄好嘛,既然要她自求多福,那她能求就求喽。
低下头,望着少爷龙飞凤舞的字迹,嘿!她既然会背了,认字就不难,好希望将来她也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喔。
再抬头,少爷已经走回屋子,掀起袍摆,回头朝她露出一个顽皮的大笑容,挤了挤眼睛,脚一抬,翻窗子进房了。
柳依依看得目瞪口呆。哇!累了还能像猴子一样灵活爬窗户?要是给八仙女瞧见了,一定害怕尖叫得屋顶都掀起来了。
她也朝着屋子笑,再将手上的心经仔细折好,收藏到口袋里。
第二章
两年后的深秋,侯家砸下重金,买下宜城最大、最豪华的宅子。
虽然那曾是被朝廷查封且空置了八年的江家旧宅,但侯家有的是钱,只需重新整修,立即变得焕然一新。侯老爷择定吉日,广发乔迁请帖,大张旗鼓、热热闹闹地搬了进去。
“大蜘蛛,打死你!”柳依依抓着扫把,一路从书房跑到了大厅,瞪大眼睛追打一只巴掌大的毛蜘蛛。
“啊!救命啊!”其他七仙女见了大蜘蛛,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抱头鼠窜。“呜!不要啦,好恶心喔。”
“大蜘蛛,还跑!”柳依依专心追蜘蛛,看到一双大脚挡路,忙呼喝道:“快走开!我看不到蜘蛛了啦,啊!在这里!”
挤开那个碍事的高大人形,她兴奋地拿扫把用力一拍,可怜的蜘蛛登时分崩离析,浆汁四溅,含恨归天矣。
“啊呜……”梅蕊翻了白眼,晕死在荔红的怀里。
“依依,快扫开啦,脏死了。”春碧白着脸、抖着唇。
“少爷,你看依依啦,总是故意拿蜘蛛啦、虫子啊、老鼠屎吓人,她是存心害少爷住得不安宁吗!”大丫鬟吟秋带头发难。
“咦!少爷,你怎么回来了?”动作明快的柳依依已经将死蜘蛛扫进畚箕里,说话的当儿又倒下一瓢水,卖力地洗刷地砖上的烂蜘蛛泥。
“说书人生病,茶馆今天不说书。”侯观云笑咪咪地坐了下来,掏出折扇,习惯性地摇了摇,随即垮下笑脸,哀怨地道:“我就去找喜儿姑娘,可她都不理我,我坐在油坊自讨没趣,只好回来了。”
“少爷,你别去油坊了。”丫鬟们好生为少爷心疼,众口讨伐道:“喜儿姑娘不识相,不懂得少爷对她的好,白白辜负了少爷的情意。”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呀。”侯观云徒呼负负,轻轻地拿扇子拍打心口,好像正在安抚他那颗伤痛的心,又吟道:“长相思,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少爷,冬天天冷,扇了会伤风。”柳依依一个箭步向前,夺下那把纸扇。“扇子借我一下。”
“柳依依!”吟秋快昏倒了。少爷正在难过,她们正在陪他掉泪,这个死丫头竟然就这么刹风景地跑来夺扇!“不行,我得去告诉李管家,依依光会念佛有什么用!修佛不修心,完全不懂少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