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爆出火花,她回过了神。他今天收款二百两,却是迟迟不归,她担忧出事,叫伙计出去寻人,但店家却说他早就走了。
有人告诉伙计,他们看到阿照和程家两兄弟走进了万花楼。
不!她绝不相信!那是有妓女陪同喝酒、赌钱、玩乐的销金窟啊,阿照已经不是从前的江四少爷,他不可能回去做那公子哥儿的勾当的!
“小姐?”小梨看小姐神色有异,自己便做了主,“我去帮小姐煮消夜,你们全部去睡。”
“回来了!”喜儿突然跳了起来,冲出门外。
大家也跟着出去,一眼就看到石板街道的那端走来三个人——应该说是程大山和程大川叉着不省人事的江照影,一路踉踉跄跄地跌了回来,人都还没走近,就闻到了冲天酒气。
喜儿的心情直落谷底,胸口好像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涌了上来,让她的眼眶发热,瞬间变得一片水雾朦胧。
她担心了一整夜,他却跟着两个素行不良的堂哥酒醉归来?!
小梨替小姐生气,气愤地道:“小姐,阿照喝成一团泥巴了!”
“阿照怎么这么醉?”阿推和栗子一边摇头,一边上前搀扶。
“喂,扶好,别跌坏我们的江四少爷。”程大山晃头晃脑,大声地道:“今天江四少爷可风光了,教万花楼的姑娘大开眼界了。”
“哥哥你说错了!”程大川也是脚步不稳,差点将江照影给摔了出去,聿好阿推及时撑住。“我们才大开眼界,你瞧他那掷骰子的功夫,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这才能赢钱啊!”
“哈哈!这就是宝刀未老,哪像我们手指头不灵活,就算要大把模姑娘,也模不着啊!”兄弟俩说着便当街狂笑了起来。
丙真去赌钱?喜儿一颗心还是直直往下跌,那份对他的信任和依赖顿时化作灰、成了烟,只怕倏忽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喜儿妹妹,我说……呃!”程大川打了一个酒嗝,往低垂着头的江照影背部推了一把。“你这掌柜果然厉害,一出手就是五十两的大元宝,才几下子,就翻了好几翻,赚进了六百两……”
“可惜呀可惜,”程大山醉意十足地接下去道:“不知是咱阿照少爷喝了太多酒,脑袋不清了,还是他故意让那些姑娘,就一直输一直输,倒把荷包里的二百两本钱输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零头角子。”
二百两!喜儿几欲晕眩,他竟拿油坊的款子去赌钱?!
她心寒地往江照影看去,只见他睡得酣甜,原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衣襟敞开,露出胸膛,腰带也松了,再随随便便系上,衣裳上头沾了几个粉印儿,浓厚的脂粉香味和扑鼻酒臭混在一起,又让周遭的空气更加滞闷难闻。
这就是她独排众议、单纯信赖的油坊掌柜?!
难道四少爷还是四少爷,果真捱不了油坊清苦踏实的日子?
“哇呵!我们兄弟俩也该回去了,不然大哥你那个恶婆娘呀……”
程大川大笑,哥俩好手挽着手,东倒西歪地走回家去。
喜儿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夜空,很快地以手背抹去眼角泪珠。
“你们带他进去,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衫。”她镇定地吩咐。
“好的。”伙计们合力将江照影抬了进去。
“等一下,你们模模他的口袋,应该有收回来的款子。”
阿推和栗子四只手模遍了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两人一起摇头。
“没有?”喜儿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声音变得极度空虚。
“小姐,我们去睡了。”小梨轻轻地拉了她的手。
“小梨,你帮我温壶茶,我有些事情得想一想,你忙完就去睡。”
喜儿茫然地走回屋内,又坐到桌前,还是茫然地盯着烛火。
她得想一想,很认真地想清楚才是,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就像被剜开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再也无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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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似乎有温热甘甜的汤汁流下,他咽了下去,昏沉的意识也慢慢地拉了回来,心头蓦地一跳,就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阿照你终于醒了。”阿推放下汤碗,又扶他躺下。
“我……”江照影发现自己躺在房间床上,也看见了窗外天光。
“小姐亲自熬了醒酒汤给你喝,果然很有效呢!”
“阿推,谢谢你,去忙吧。”喜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平静地道:“我还有事跟阿照谈。”
“小姐?”江照影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就要起身,然而身子却沉得像是一团烂泥,令他不得不用力撑住床板,这才能爬起来。
“你身子撑不住,躺着吧。”
小姐就在眼前,他再怎么困倦,还是用力直起了身子。
“阿照,你喝酒了。”
才将双脚放下,在床沿坐好,他却被那温婉的声音给震楞住了。
他喝酒?他努力地在胀痛的脑海里思索着……是了,侯老爷虽说只喝一巡酒,敬上的却是最浓烈的陈年花雕,他向来酒量就差,极易醉倒,又将近九年没喝酒,才喝上一杯,他就站不稳了……
“你也去了万花楼赌钱。”喜儿还是直视着神色很差的他。
江照影更是震惊地抬起头,一眼就望进了一双忧伤的黑眸。
小姐怎么了?眼皮浮肿,眼眶发黑,脸色苍白,看似极为疲倦,那常常挂在嘴角的柔美笑容不见了,换上的是微蹙的柳眉和湖水般的泪眸。
小姐流泪了,因他去喝酒赌钱而流泪了……
天!他陡然站起身,不知所以然地冲到窗边,抬眼向天,却只见满天暗云,阴郁沉闷,空气闷热得令他汗水直流。
他记起来了,昨天他酒醉微醺,让程家兄弟扶着回家,半路上,他们说要带他喝茶醒酒,迷迷糊糊中,他被叉进一间大屋子,他还记得抬头看了门匾,对了,是万花楼!
冷汗滑下背脊,他痛苦地回想着,然后呢?他隐隐约约记得,他们又劝他喝酒,他正因回去旧宅祭祖而心情低落,也就藉酒浇愁,三杯黄汤下肚后,有姑娘塞骰子给他,有人叫好、有人挖他衣袋里的银子——
他醉了、忘了、狂了、疯了、笑了,以为他又回去二十岁以前的浮浪生活,不知忧愁、不知艰苦,有的是大把银子和生命让他挥霍。
他瞬间酒醒,更大的悔恨扑天盖地而来,猛烈地撞击他的身心。
“小姐,我……”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甚至不敢看她,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江照影!”房门被一脚踢开,程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见他就揪住衣襟,义愤填膺地道:“我那两个不肖子去吃喝玩乐也就罢了,可你是程实油坊的掌柜,真要赌钱嫖妓,有本事就拿自己的钱,怎能把油坊的公款拿了出去?!”
“叔叔,你做什么?”喜儿声音还是很平静。
“啊,喜儿,你在这里正好。”程顺好像这时才发现喜儿的存在,放开了江照影,又一脸急迫地道:“叔叔当初就跟你说过了,江照影这人不实在,天生的劣根性,我们油坊又怎能留下这种公子哥儿?我劝你,你就不听,瞧,现在出事了!”
“是哥哥们带他去的吧?”
“我自会去管教我的不肖子。”程顺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喜儿啊,咱程实油坊开业一百年来,哪个掌柜不是老实苦干,本分地守住油坊的一分一厘?可你年轻不懂事,被公子骗了……”
“叔叔,请你出去。”喜儿别过脸,淡然的口气有着不可忽视的威严。“阿照的事,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