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第一回诊治时模过她的脚,嗯,我只能说,那不像老骨头。”
“我再问你,五十五岁的老婆婆还能生下小孩吗?”
“嘿!”赵磊发现这粗汉子好像开窍了,“四十出头生孩子的,我见过;五十岁怀孕的,是送子娘娘的莫大恩赐,千百年来只有一两椿;至于五十五岁的阿婆嘛,不如去抱人家的比较快。”
“三儿哥!”门口跑进一个小人儿。
“哎唷,阿婆的孩子来了。”赵磊笑着张手迎接壮壮。
“赵大夫好!”壮壮睁着闪亮的大眼睛,娘说这是三儿哥的“救命恩人”,他一定要尊敬人家。“娘叫我来问,赵大夫在不在这儿吃饭。”
“当然吃了!我跟你三儿哥、初一哥一起打天下,各地口味也吃了不少,就是你们家乡的口味好吃,瞧我还坐在这儿和你的三儿哥聊天,就为了等吃婆婆烧的午饭呢。”
“好,我跟娘说去。”壮壮笑咧了嘴。
“等一下,壮壮,过来。”田三儿伸手招他。
“三儿哥,娘说你的手不能乱动,拉到伤口会痛的。”
“都好了。”田三儿轻抚了一下伤处,他并不在意朱棣送给他的这点小伤,他在意的是……他微笑揉了揉壮壮的头发,“只要御医大人说行,过两天我就可以教你拉弓、骑马了。”
“别喊我御医了,我这个御医跟你的将军一样,都是糊里糊涂给冠上去的。”赵磊一脸苦恼,老朱得天下当皇帝,他竟也当上御医了。
“三儿哥,我们不要再进去皇宫了,那里的人不好。”
“我不会再带你进去,你叫婆婆放心。”田三儿蹲了下来,望着跟他一样有一对浓眉大眼的壮壮,屏气凝神地问道:“壮壮,三儿哥问你,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癸卯年六月二十。”
“癸卯?是至正二十三年!”田三儿心头一跳,紧张地道:“赵磊,你算一下,十月怀胎……”
“约莫是至正二十二年的秋天受孕。”赵磊扳着指头数算,很感兴趣地望着田三儿,“咦,有人在那个时候做坏事吗?你不如给我一个日期,让我来推算产期合不合。”
“就是那年秋天啊!”他让小芋成了他的妻子,也离开了小芋。
田三儿按住壮壮的小肩头,不觉间加重了力气,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已经不只翠环说他和壮壮长得像,每个见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兄弟,而相差二十一岁的“兄弟”,有没有可能是父子?
像他,也像小芋,那么壮壮……
“三儿哥,我生辰快到了耶!”壮壮兴奋地报告。
“满六岁了吧?”田三儿哽咽了。
“是啊,娘说要再给我缝一件新衣,袖子紧些、裤脚窄些,是可以跟三儿哥练武的功夫装喔!”
“好,很好……”
田三儿心情激荡,大手一张,便将壮壮紧紧抱在怀里。
“三儿哥?”壮壮觉得好奇怪,怎么三儿哥也学娘一样抱他了?
不过他很习惯让娘抱了,偶尔换三儿哥抱抱也行,但他最想要的是让郡主大姐姐抱着一起骑马。
赵磊心情愉快地呷杯凉茶,呵呵,滴血认亲这步骤就省了。
但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的眼睛是被糊住了吗?为什么住在一起大半年了,竟然还看不出壮壮根本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小三儿呀?
第八章
谁挂了这个秋千在这儿?
院子里的大树粗壮高耸,两条混着彩线的粗绳捆绕在横生的枝干上,垂下来扎住一块厚木板,在夏日的微风里轻轻晃荡着。
小芋走了过去,摇了摇粗绳两下,缩回手,又东张西望了片刻。
午后大家都去休息了,壮壮也跑去三儿房里玩,她老叫他别去打扰三儿,他就是不听,还说他只是去那儿爬梁木、玩大弓。
唉,这就是儿子亲近爹爹的天性吗?
她恍惚地坐到秋千上,自然而然握住两边粗绳,让自己晃呀晃的。
“小芋”葬了,三儿的伤也好了,一切不如意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三儿会笑、会说话,还常常和初一、赵大夫饮酒聊天,完完全全变回了山里村时爽朗三儿。
三儿不再想“小芋”了吗?他甚至不上坟看“她”!唉,明明是她要他忘了她,可如今他真忘了她,她反而觉得好落寞……
“哎呀!”
背后突然按来一双手,轻轻将她往前推去。
荡起来了!风在身旁流动,头上的绿叶触手可及,一向笨重难行的身子也轻盈得像只自在穿梭的小雀。
秋千荡回去,那双手又往她背部一推,将她推得更高。
“哎呀!”忍不住连叫了两声。
第一声是突如其来吓到的惊叫,第二声惊叫是那竟然是三儿的手--那么大、那么温热--她不会认错的。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喜欢躲在后面吓她。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年迈”的、不堪惊吓的“老婆婆”啊!
“别……别推了,救命啊……”
“娘!”壮壮出现在眼前,一双大眼笑嘻嘻的,突然纵身一跳,小手抓住秋千绳索,小人儿就飞了上来。
“壮壮?啊……”
那绳索被壮壮一扯,秋千歪了个边,在半空中猛打转,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放手去抱壮壮,免得摔坏了壮壮。
“婆婆,抓稳。”
后头的沉稳声音好似一道命令,让她松开的拳头又握了回去,然后一双小手掌迭了过来。
“娘,别怕啦,壮壮带妳一起荡秋千。”
“咦?”
壮壮面对她,稳稳地站在秋千上,两只小胖腿撑在她身侧箍住她,让她不至于掉下去,而那温热的小手掌竟也能包覆住她的手背。
这在在的一切都给了她最安心的感觉。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可爱笑脸,不由得心热,眼也热了。
这孩子啊,他已经长大到可以保护娘亲了,她好欣慰。
她低下了头,将脸偎在壮壮的小肚子上,风在耳边呼呼吹动,但她不再害怕,彷佛荡得愈高,她那尘封已久的心也就飞得愈高,一旦见到了上面的阳光,她又可以恢复年轻姑娘的娇俏活泼和……美丽……
“嘿咻!”壮壮双腿使力,喊了一声。
同时后面又推来一双大掌,再将他们母子俩送去遨游蓝天白云。
她不再吃惊了,而是沉浸在这不敢恣意大笑的喜悦里,前面是壮壮、后面是三儿,她心底奢望的,不就是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吗?
午后日头刺眼夺目,她期待着秋千飞上树梢,让刻意禁锢的自己飞出那道看不见的围墙;也期待着秋千缓下速度,那么三儿的大掌又会往她背部推去,他的手印就会烙在她身上,她一定舍不得洗这件衣服的……
树影下,凉风中,扎了彩绳的秋千像是年轻姑娘的幻梦,她偷偷将泪水擦在壮壮的衣服上,又仰起脸让风吹干湿润的眼角。
不知玩了多久,壮壮又笑又叫、喊娘喊三儿哥的,两个大人却像哑巴似地,一个荡、一个推,默默地玩着无声的游戏。
田三儿全心全意注目前面黑色的背影,在她荡到他面前时,他又将她推了出去。
他是否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了出去?也是否太过粗心、太过想念小芋,反而忽略了这个神秘难解的婆婆?一按住她的背部,瞬间的熟悉感立刻由指头传到心坎深处,他抱了小芋十六年,那柔软的身躯早不知在梦中拥抱过几百回,他太清楚触模她身体的感觉了。
他手掌贴在她的背部,跟着往前跑了两步,硬是忍住满腔的难舍和激动,这才推她出去。
秋千荡呀、飞呀,由高而低、由快变缓,壮壮也使力累了,直接坐到娘亲的大腿上,让秋千自个儿摇呀摇,慢慢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