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带你去见田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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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从山头席卷而下,猛烈地拍打着干枯的树枝,折断的枝条掉了下来,还没落地,又让寒风给吹到更远的田埂边。
“三年前的冬天,田大娘着了风寒,这村子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熬了汤药,可是来不及……来不及请大夫,娘……田大娘两天就……就去了……”
老婆婆低哑的声音慢慢诉说着,愈说愈微,最后,已是低声哭泣。
大树下,躺着一座孤伶伶的上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大石头,上头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田”字。她告诉他,这就是田大娘的坟。
“娘啊!”田三儿心头一绞,泪水夺眶而出,双膝跪了下来,整个人拜伏坟前,放声大哭。
多年的思念,竟是化作一坏黄土,子欲养而亲不待,就算有再多的战功和赏赐,也唤不回世上唯一的亲娘了!
“娘啊!三儿回来了呀!妳怎么就不在了?娘啊……”
声声哭唤,哀恸欲绝,随行的兵丁听了亦为之心酸不已。
“娘,大老虎为什么哭了?”壮壮轻扯娘亲的指头,不解地问道。
“壮壮……”老婆婆的泪水也沾湿蒙面的黑巾子,她蹲轻声道:“他的娘没了,就像壮壮没了娘,你是不是也会难过?”
“唔,壮壮找不到娘,也会哭的。”壮壮眨眨大眼,忽然很好奇地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大人,“咦?女乃女乃是大老虎的娘?”
“壮壮,他不是大老虎,他……”她哽咽了。
这叫她如何说起?说这个人就是壮壮的亲爹吗?
壮壮五岁了,那场噩梦也过去五年了,他平安回来,她好高兴。
可是,如今的她,脸烧丑了、嗓子喊哑了、脚也压跛了,面目全非、身心俱残,这又要叫她拿什么脸面去认他?
即便是日也盼、夜也盼,但乍见他的归来,她也只能先躲了再说。
他是认不出她了,这也好,毕竟他不再是过去山里村的三儿了,而是一个雄壮威武的大将军,依然是那么的好看、那么的高大强壮……
两人差得天高地远,他是天上的太阳,她是地上一坨被踩烂的泥巴。
她轻轻咬住唇瓣,本想带着壮壮转头就走,可是一听到他悲恸的哭声,她的心也被拧得好痛、好痛。
好想上前抱抱他、安慰他,可是……她凭什么呀?
“大老虎,你一直哭,会哭到打嗝的。”
一个不留神,壮壮竟然跑到三儿身边,伸出一根胖指头戳戳他的背部。
“你?”兀自沉溺于悲伤中的田三儿回头看了他一眼。
“女乃女乃只是睡着了,你这样一直哭,会吵得她睡不好耶。”
“呜?”站在后头的丁初一抹去满脸的涕泪,“你说什么?睡着?”
“是啊!娘说,女乃女乃不是不睬壮壮,是女乃女乃时候到了,睡着变成大神仙,到天上和王母娘娘一起逛花园了。”
“真的?”丁初一半信半疑地问道。
“娘说的,就是了。”壮壮的小脸蛋容光焕发、充满自信,也不再理会大人,径自跪在坟前,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响头,两只小手在地上模呀模,拢起一个小上堆,当是撮土为香。
“女乃女乃,壮壮来看你了。”两只小手合十,大大的黑眼亮晶晶的。“女乃女乃,妳去天上的时候,壮壮很小,记不得妳的脸,可是壮壮记得,女乃女乃好疼壮壮,所以娘说,壮壮要孝顺女乃女乃,每天过来这儿拔草,给女乃女乃睡得舒舒服服的。”
稚女敕的嗓音有如唱歌,没有片刻停滞,好似平常就说惯了这些话。
“女乃女乃,娘说,妳睡这儿最好了,可以看到村子外头的山路,要是妳的孩子回来了,妳一眼就可以看到了。可是、可是……”一双大眼斜视旁边的大老虎,嘟起小嘴道:“女乃女乃的孩子好吵、好凶!我知道了,他不是乖小孩,不像壮壮是娘的乖女圭女圭,娘干活儿很累,睡着了,壮壮会自己去外头玩,不敢吵娘呢。”
直到此刻,田三儿才正眼瞧向跪在身边的小女圭女圭。
小小的个头、浓密的黑发、灵活的大眼,还有养得白胖可爱的圆脸蛋,那嘀嘀咕咕的小嘴认真地叨念着,瞬间牵动他心底的回忆……
“壮壮,过来。”一双结疤的手拖走小女圭女圭,紧张地往后倒退,粗哑的嗓子更是紧张,“对不起,我孩儿胡言乱语,大爷不要见怪。”
“我娘是妳葬的?”他站起身,也不擦泪,就是看着她。
“是……”她不敢和他四目相对,立刻低下头来,忆及伤心往事,又是一阵酸楚,“对不起,我没有钱,买不起棺木,只能钉个薄板箱子,我也不会写字,没刻墓碑,抱歉……我没照顾好……”
田三儿极目四望,这里是村子口上的山坡,附近山头和全村景色尽收眼底,往下看去,果然就是进入村子的山路。
娘在世的时候,是否也常常来这儿眺望,盼着他回来?
“这里没有其他村人,是妳一个人独力葬了我娘?”他哽咽地问道。
“是的……”
“多谢婆婆!”他再度跪倒,却是跪向她,朝她用力磕了一个响头。
“不!别呀!”她吓得连连倒退,颠簸的脚步更加颠簸。
眼见他还要再磕下去,她慌忙转身,也不管山路难行,一脚重一脚轻地就跑了下去。
“娘!”壮壮也赶忙跟上,突然一个回头,拿了两手食指和大拇指往自己的小胖脸蛋一捏,向田三儿扮了一个大鬼脸,再大声道:“大老虎!”
看着小女圭女圭蹬蹬地跑下山路,再开心地握紧娘亲的手,田三儿心头一紧,回首凝望土坟,视线又变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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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几丛营火在溪边升起炊烟。
“所以,婆婆妳带着壮壮逃难,流落到山里村,田大娘好心肠,就让你们娘儿们住下来了?”丁初一问东问西,终于做了一个结论。
“是的……”小芋捧着碗,低着头,恍惚地回答着。
壮壮和她一起坐在门外板凳吃晚饭,她却食不下咽,并不是因为初一问个不停,而是在她背后的屋子里头,有一个人正在“睹物思情”。
丁初一咬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又问道:“妳来的时候,村子已经烧掉了,那妳见过小芋姐姐吗?她是三儿哥的未婚妻,妳一定听田大娘提过的。”
“我没见过她。”小芋这次回答得很快。
“可刚才瞧着村外合葬冢的石碑,上头有花大叔和花大娘,他们也让强盗害死了,那小芋姐姐又能去哪里?”
她能去哪里?村子遭此劫难后,官府前来收拾残局,受伤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养伤,无法亲自为死难的爹娘送终。
那年她老作噩梦,醒来总是汗流浃背,那天娘带着壮壮去捡柴,她又被噩梦惊醒,勉强撑着拐杖到水缸边洗脸,却冷不防地被水中的鬼脸给吓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愿。
即使娘疼她如昔,更盼着三儿回来和她成亲,但她已有自知之明,这个残破的身子是再也配不上三儿了。
“我不知道……对了,好像听说,她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不可能!”
身后一声暴吼,吓得心虚的她差点震下手里的碗匙。
“大老虎!你又凶!”壮壮放下饭碗,立刻跳了起来,张开两只小臂膀护在娘亲身前,由下往上直视田三儿。
“壮壮,别……”小芋想要拉回壮壮,又心虚地掩紧已经掩得密不透风的罩面巾子。“不可以跟大爷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