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真心喜欢桃花,又要以什么身分娶她进门?
好心情完全被打乱,他从来不知道,福王之子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
一路踩进了药铺子,伙计们个个拿眼瞧他,不知游公子今天是否穿了铁鞋,所以脚步特别沉重大声?
贾胜佗难得清闲,抱着两个女女圭女圭,左腿坐着红豆,右腿坐着小橘,笑呵呵地让她们拿胡子编辫子。
“阿楠哥哥,铨叔叔!”两人不编辫子了,开心地迎向前。
“红豆,小橘乖,妳们大姊呢?”
“又找大姊了,大姊在后面。”异口同声。
“又找桃花了!”铺子所有的人脸上带笑,也是异口同声。
朱由楠讪讪地快步走过铺面,穿门过廊,本以为桃花正在看顾贺擎天,却见她坐在院子廊下,捧着一本书细读,模样专注,带点女儿憨态。
他舒展了笑容,她明明识字不多,怎也看得如此认真?
“桃花,在看什么?”
“阿楠!”尹桃花见了他,忙将书本合起,笑意灿然。“你今天还是这么早,不过,贺大哥走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但他还是有点惊讶,此人体力未免太好了些。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他在桃花身边坐下来,松了一口气。
“我早上过去时,人就不见了,被子、衣物收拾得很整齐。”
“贺擎天也算是个讲义气的人物。”不会给救命恩人制造麻烦。
“他武功很好,希望他不要被官府抓到,不然我们就白救他了。”
“呃……”姓贺的仍是一个令他头痛的人物,朱由楠用力地摇摇头。“既然他走了,我们就忘记这回事。”
“好!像贾大夫说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来,给我瞧瞧妳在看什么。”
“没有啦!”尹桃花立刻将书本藏在胳肢窝下面,用手臂夹紧。
“瞧瞧啦!”朱由楠恢复愉快的心情,硬是捏住书角,想扯出来。
“哎呀!阿楠,你别……哈哈,好痒!”
“嘻,抢到了!”
啪!书本掉落地面,原来朱由楠捏住的不是书,而是桃花的衣裳。
“哎呀!”两人同时大叫一声,同时站起身,也同时红了脸。
怎么给桃花搔痒了?朱由楠一时楞住,只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
不行,一流汗又要让桃花擦汗,然后,他又会流更多的汗。
为今之计,也一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好了,他咳了一声,力图镇定,再气定神闲地捡起书本,里头夹了一片树叶,他顺手翻开内页,读了起来。
“咦?妳在看医书?盗汗症?多汗症?是谁得病了?”
“别看!”尹桃花脸红如火,伸长手就要抢。
“不给抢。”朱由楠发了呆性,仔细推敲,“小橘半夜会盗汗吗?可她没有面黄肌瘦啊;红豆跑跑跳跳会流汗,这是小童正常出汗,不是多汗;吓!还是妳这两天照顾那个姓贺的,虚火上升,我帮妳……”
他谁都敢把脉,就是不好意思把桃花的脉啊!
“不是啦,她们都很好,我也很好。”尹桃花也将两手扯得紧紧的。
“那就好……唉,早上才说今天稍凉,怎么现在日头又这么大了。”朱由楠刻意转开话题,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蓦地,一只手就僵在头上。
会流汗的人是他呀!
他的视线胶着在书本上,汗涔涔,顺着额头、脸颊,流到了脖子。
“擦了吧。”照样有一块干净帕子递了过来。
“谢谢。”接过帕子,为自己拭去汗水,转睛望向桃花,
她双颊酡红,低了头,手掌里又变出一条帕子,轻轻绞着。
她为了会流汗的他,到底随身带了多少条帕子?
“桃花,我很好,我从小就是这样,每到了夏日,天气闷热,我总是比别人会流汗,到了天寒的时候,就不容易流汗了,跟一般人没有两样。”
“是这样吗?会不会体质有问题?”尹桃花关心地问。
“所谓多汗症,是无论天冷、天热,总是满身大汗,至于盗汗,那是睡眠时不正常出汗,而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真的只是因为天气热而已。”
“要不要请贾大夫帮你瞧一下?”
“不用了,学医这几年,我全身上上下下早让他瞧遍了……”又冒汗了,这话实在有些不妥。“啊,我是说,医人先医己,总是先拿自己的身体做诊断。”
“可是你流汗像流水……”
“流多少汗,我就喝多少水,我很会保养身子的。”望着那晶亮的关切眼眸,他的心融化成一片似水柔情,语气变得柔和,眸光也更加温柔。
“不然,等到了冬天,妳就会知道我早不是还那么会流汗了。”
“到了冬天,你还在洛阳吗?”
“我本来就……”吞下了“住在洛阳”四个字,他擦擦汗,笑道:“虽然贾大夫说我已经出师,可我还想再多学些,或许明年科考再给他落第一回,让爹娘死了心,不再逼我当官,然后我再回去开医馆。”奇怪,他什么时候说谎不流汗了?
“那以后你回家乡,我也跟你回去、”尹桃花眸子里闪现光采。
“啊?!”
话说太快了,尹桃花脸上红晕不褪,忙又道:“我是说,我可以带着红豆和小橘在阿楠你家镇上租间屋子,再到你的医馆帮忙……阿楠,你一定要雇用我喔!”
“当然了。”心中桃花朵朵开啊!奼紫嫣红,粉妆玉琢,好像眼前真有那么一间医馆,他帮人诊治,桃花在旁边捣药……
尹桃花也是雀跃不已,“真好!阿楠,你是好人,我得好好学本事。”
他很乐意当这种好人。“有不懂的事,妳可以问贾大夫,也可以问我,可别蒙在书本里,拿着瞎猜,没病都被妳看成有病了。”
“我……”
尹桃花转过脸,她想帮阿楠抓药,治好他流汗的毛病,这种事怎能问他呢!
可还是被他瞧破了,害她心头怦怦跳个不停,她是不是很不会藏心事啊?
她究竟怎么了?过去的她,想笑就笑,想说就说,为何现今变得如此别扭?
是洛阳城的围墙拘禁了她的心吗?她喜欢和阿楠在一起,看他的呆样、替他擦汗、为他煮顿午饭;在他专注治病时,帮他递个药瓶;更希望他能平安幸福,吃得饱、睡得好,没烦没恼……可她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阿楠,”她的心飞出了城墙。“你老家那儿有没有花啊、树啊?有没有小溪?有没有青蛙跳、鱼儿游,晚上抬起头来,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有啊!”朱由楠感觉十分熟悉,直觉就答了出来。
那正是他去过的桃花源,也是她的故乡。
忽然,他懂了,心思也纠结了起来。“桃花,住在洛阳,很闷吧?”
“嗯……”糟了,怎么又被他猜出来了?眼睛又变得朦朦胧胧的了。
“妳想回山里?我有些朋友,我帮妳想办法,好吗?”
尹桃花心头一酸,摇摇头,眨着泪雾,竭力扯出笑容,“我前几天在市集遇到周大娘的大狗子,他说,我家不见了,被福王圈起来,做了一个歇脚的凉亭,老百姓根本不能靠近,我又哪能回去!”
“如果福王还妳呢?”
“别作梦了,你听过福王还谁的土地、房子吗?任何东西进了他们的口袋,就再也不是我们的了。”尹桃花很认命地擦掉眼泪,仍然笑得清朗。
“唉,桃花……”千言万语,要从何说起,而且还是说不得的啊!
“别为我难过了,现在我在贾大夫这儿干活,又可以和阿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运、很快乐呢!”
望着那张纯真欢喜却带泪的脸蛋,朱由楠心疼不已,举起手,想为她拭去泪珠,但却突然记起宋铨稍早说的话--若为她好,就别再见她,也别让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