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沈佩瑜走下楼梯,又回头看看楼上,“晓虹她……有点别扭。”
王燕玲不安地望向康伯恩,他点头说:“妳上去看看她吧。”
她走上阶梯两步,蓦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小女孩的哭声。
“啊,大嫂,我先上去看看。”沈佩瑜歉然地说:“晓虹可能不太适应,我跟她说一下,她会理解的。”
王燕玲握住楼梯扶手,抿了抿唇,望向二楼楼梯口。
“晓虹,我是妈妈……”她声音已哽咽,“妈妈不是不要妳,妈妈一直很想妳,可是……”
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离开孩子的是她、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也是她,她连“妈妈”两个字都说得很心虚,又怎能期望孩子一下子就接受她?
“晓虹,我写信给妳,好不好?”
没有回应。
“我临时见到妳,没准备什么礼物,这里一个红包给妳买文具。”
还是没有回应。沈佩瑜再度下楼,“大嫂,对不起……”
“没关系,需要一些时间吧。”王燕玲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勉强笑道:“请转交给晓虹。”
“大嫂,妳放心,我了解妳的心情,今晚我会好好劝劝晓虹的。”
“多谢妳,我回去了。”
王燕玲走下楼梯,来到康伯恩面前,彼此眼神接触,却是相对无言。
饼了好一会儿,她面露微笑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亦微笑回道:“妳也是。”
她一步步走出小砖房,身体好像轻飘飘的,踏不着实地。
直到她碰上矮篱,这才如梦初醒,拾眼望向星空,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抱歉,没吓到妳吧?”柯如茵出现在她身边,轻轻扶住她。“我是缘山居的那个小妹,妳还好吗?”
“谢谢。请问,怎么回去?”她神智清楚些了。
“我带妳回去。”
“待会儿我想喝点热的东西,方便吗?”
“没问题,我调一杯熏衣草女乃茶给妳喝,妳会睡得舒服些。”
星星一闪一闪的,夜风吹过山谷,轻轻地、柔柔地,抚平了所有混乱的心……
翌日早晨,阳光为百花披上一层柔和金衣,冠羽画眉高唱悠扬的“吐米啾--”,花园里出现大小三个人影。
陈家声蹲在花圃边,摘下一片薄荷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
“就跟吃薄荷糖一样嘛,原来它长这个样子啊!”他又采下一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塑胶夹里。
康伯恩移动轮椅向前,继续笑着解说:“那边是鼠尾草,如茵拿来做熏鲑鱼,风味很特别,你也可以叫你爸爸试试这道菜。”
“你是爸爸的情敌,我才不听你的话。”
“情敌?!”康伯恩失声大笑,“你人小表大喔,智山,你们有得拼了。”
“哼!”柯智山站在轮椅边,心里很清楚,他就是要跟陈家声拼。
昨晚他熬夜画出人物关系图,赫然发现陈家声和康晓虹没有血缘关系,他又跑去问半夜不睡觉的姊姊,姊姊竟然没敲他,还给他一个相同的答案。
他吓死了!所以他一早便过来紧迫盯人,他绝不能让陈家声接近康晓虹。
“陈家声,以后康晓虹去你家玩,我也要去!”
“你来就来,但不准你动我的昆虫标本。”
“不稀奇,我的标本比你还多,随便在花园一抓都是虫!”
“智山,家声,你们要当好朋友喔。”康伯恩觉得很好笑,虽是两个同年纪的小男孩,却是一个超龄老成、一个稚气天真。
“哥哥,我们要出发了!”小家浩跑过来,兴奋地扑上家声的身子。
“知道了。”陈家声回头,一把推开小家浩的肩头。
“小心!”康伯恩吓了一跳,以为家声不喜欢让家浩靠近,但再定睛一看,家声已经稳稳地扶住弟弟了。
“好大一只螳螂啊!”陈家声拍了拍那个小肩头,抱怨道:“笨小孩,待会儿就钻到你脖子下面吃你的肉。”
“呜?”小家浩哭丧着脸,求救似地望向康伯恩。
“哥哥抓螳螂给你玩。”陈家声不理他,趴到地上找螳螂。
找呀找,沿着熏衣草花圃边缘爬过去,终于在迷迭香的缝隙里,看到躲在罗勒叶子下面的笨大螳螂了。
“抓到了!咦?”在扑到螳螂的同时,他看到一双白白的小腿。
康晓虹低头看他,不自在地拉拉小裙襬,立刻跑掉。
她跑到轮椅边,小家浩正在老爸身上乱爬,
沈佩瑜陪她一起过来,轻抚她的头发,柔声地说:“晓虹,是妳弟弟耶。”
“家浩,叫姊姊。”康伯恩笑说。
“姊姊!”小家浩呵呵笑。
“给你!”康晓虹递出一个粉彩小纸袋。
“什么东西?”小家浩不懂得拿,倒是陈家声想拿。
“你不能拿啦!又不是给你的。”柯智山忙挡在前面。
陈正吉和王燕玲也一起来到花园,小家浩立刻向他们胞过去,“妈妈,虫虫!”
直肠子的爸爸马上习惯性地质问:“家声,你又欺负弟弟了?”
陈家声不说话,只是低头玩着螳螂的翅膀。
康伯恩忙帮他说话,“家声很乖,他会照顾弟弟……”
“我才懒得照顾那个小笨蛋!”陈家声毫不领情。
康伯恩好笑地说:“小小年纪就会装酷,这个孩子有前途。”他望向王燕玲,“他是个好孩子,我小时候只会拿毛毛虫吓仲恩,还不会帮弟弟赶虫哩。”
王燕玲会意,点了点头,望向家声,心有所感地揉揉小家浩的头。
陈正吉又在流汗了。“家浩,谁给你东西?有没有说谢谢?”
“是晓虹给的。”沈佩瑜代答,“她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用色纸折了青蛙、老虎、房子、纸鹤、皮球等好多好多东西,说是要给弟弟的,然后又做了一个纸盒,把它们统统放在里面,那个漂亮的纸袋也是她做的。”
康伯恩不忘自夸一下,“晓虹的美劳成绩可是班上最好的喔!”
“晓虹,谢谢妳。”王燕玲眼眶微湿地打开纸袋,“啊,这里还有……”
“那是要给他画图的。”康晓虹低头踢踢鞋子。
柯智山好奇地探过头,大吃一惊,“康晓虹,那是妳昨天刚买的彩色笔,妳挑了好久才买到的耶!”
康晓虹仍在踢鞋子。“柯智山,你的就先借我用嘛!”
“给妳!”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螳螂。
康晓虹注视着那对不断挣扎的前脚,嘟起嘴巴,“你抓住牠,牠不能动,很可怜耶!”
“啊?”陈家声看看轮椅上的康伯恩,又看看手指上的螳螂,立刻放开。
沈佩瑜轻按晓虹的肩膀,“晓虹,还记得要做什么事吗?”
她抬起头,再度得到婶婶鼓励的目光,她又低下头,走到王燕玲面前。
她将小手伸进背心裙口袋里,慢慢抽出红包袋的一角,捱了老半天,终于嗫嚅地说:“谢谢。”尾音都还没说完,人就拔腿跑掉了。
“谢谢……”王燕玲含泪望着她奔跑的小背影。
“悲情的芭乐乡土剧!”陈家声不耐烦地说:“我们不是还要去花莲吗?”
“啊,对了!”陈正吉这才记起正事,忙鞠个躬道:“我们还要去合欢山、太鲁阁,要早点出发,康先生,打扰了,有闲来坐喔!”
“欢迎搁再来,我就不送了,一路顺风!”
沈佩瑜送他们离去,柯智山则跑去找康晓虹,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下康伯恩。
早晨的风有些凉,过了暑假,游客减少,秋天也近了。
他感到有些疲倦,但又不想回屋子,于是就坐在阳光下,安静地望着远方的山。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熏衣草香,不是来自花圃,而是从后面传过来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