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的他,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大门的鞋柜边。
她将哆啦A梦的拖鞋丢给他。“你坐一下,先填饱肚子再说,我只有微波料理包,意大利面,可以吗?”
“好。”
“来,喝杯温开水润润喉。”
“我渴了。”接过水杯,他才轻轻牵动一抹笑容,好象不拿水给他,他也不知道口渴。
“你要找我,怎么不先打电话?我们可以约个地方吃饭,你也不用辛辛苦苦跑来找我啊!”她打开冰箱,故作轻松热络地说。
她住的十五坪套房除了浴室外,没有隔间,彼此的动作一目了然。
沈昱翔正专注捧着水杯喝水,慢慢停了下来,将杯子放到桌上,再从西装口袋模出一支新手机,盯着上头的屏幕。
“打电话?我忘了。”他又缓缓地抬起头看她。
比薇真按下微波炉开关。“你忘了我的电话号码?我抄给你。”
“我没忘记妳的电话号,○九三八五三八五二○。”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眼眸闪过一丝惶惑。“我忘记打电话这件事。”
“咦?”
“我下了班,很想找人说话,我想到妳,想到以前送妳回家,妳住这栋大楼,我就走过来了。”
“走过来?!”谷薇真又受到惊吓,他的行为太超出常理了。“你从翔飞走到这里?那可是大半个台北市啊,你不开车?不坐出租车吗?”
“才发生车祸,我妈妈不放心我开车,叫我家的司机阿聪接送,我告诉阿聪说要加班,叫他先回家。可是加到六点,我还是下班了。”
“你身体可能还没完全复原,不要勉强工作。”
“我身体没问题了,上星期回诊,医生说我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了……”他语气轻飘飘的。
微波炉定时开关哔哔叫响,谷薇真取出盒装意大利面,仍是不解地问:“就算这样,你也不必走路过来啊。”
“我不知道。”他抬起茫然无神的黑眸。“我没有想到其它交通工具,我心里只想看妳,所以我拚命走,一直走,照着我以前开车的路线走,走到这里,我不知道妳住几楼,只好一家一家按门铃问……”
“沈昱翔,你到底怎么了?”她心头蓦地疼了一下!如果他是小男孩,她会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地宠他怜他,可他是聪明成熟的大男人沈昱翔啊。
她拿了筷子,将意大利面捧到茶几,坐在他的身边。
他到底怎么了?沈昱翔心里也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双拳握紧,视线没有离开她的脸庞,这是他最想看到的脸孔,也是他最能倾泄心中郁闷的对象,无论是车祸前,抑或车祸后。
他需要她,好需要她。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思想好象……好象变得很简单,像一条直线,不管看到什么,只有一个想法。刚才妳说,我可以先打电话来,我才发现,我想看妳,我就是要看,电话是用听的,所以我完全没想到打电话这件事……”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如一根欲断不断的细弦,奏出走调的琴音。
她本来还想笑他,叫他换一支照相手机,可是她愈听愈心惊,连安慰的微笑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的一切行为已经超过“正常人”的范围了。
“为什么会这样?”
“薇真,我怎么办?”他没有答案,只能忧伤地看她。
他的眸子充满无助和惊惶,像她看过的馨欣家的初生小狈,胆怯地张着两只黑眼,不安地瞧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世界没变,是他变了。
这不是睥睨一切的沈昱翔。他永远知道他应该做的事,他的眸光应该是自信的、骄傲的,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怎么办”这三个字。
她的心再度被他揪痛!他在医院的“不合理”行为,现在全部有了解答的方向;但对于这种超乎她医学常识的现象,她完全不知所措。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比她更不知所措的他,她能做的,就是先让他安心。
她主动握住他僵硬紧绷的手掌,柔声问:“你没办法做一些……嗯,我说,比较正常的事吗?”
他的手掌微微颤抖。“今天我过马路走到一半,本来是绿灯,突然红黄绿灯都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是红灯停,绿灯行,可是三个灯一起亮,我该走?还是该停?我脑袋一片空白,就呆在路中央,直到有车子停下来,骂我白痴。后来交通警察把我拖走,也骂我笨蛋,说灯号坏了,不会自己走吗?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走……”
“你之前有这个现象吗?”她专心而紧张地听着。
“以前没有,车祸后就有了,症状一天比一天明显。”他颓丧地回答。
“你问过医生吗?”
“王主任说,我脑壳受到撞击出血,脑神经难免会受伤,他说这种情况可能是暂时性的,要我别担心,他开镇静的药给我吃。”
“我再帮你问问当医生的朋友,找其它医生检查。”
“王主任是国内脑神经的权威……”他的手指缓慢攀爬,一根根寻着了她的指缝,像是藤蔓寻找依附的岩缝,紧紧地与她十指交握。
才刚握紧,他又突然放开她,将自己的两只手掌紧紧交握住。
“薇真,我是不是变笨了?”他低下头,没有看她。
“怎么会呢?”她感到那迅速溜走的颤动,她蓦然醒悟,他在害怕。
他是这么害怕,再也不是过去那头勇猛撕杀的猎豹,昔日的猎食者变成草原上的困兽,他不再主宰一切,只能任残酷的大自然将他吞噬。
但她又能如何帮忙?她不是医生,也不是心理谘商师,更不是亲密的亲人或爱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朋友……朋友?!
“昱翔,不要怕。”她用了比较中性的称呼,再度握住他的手,很诚恳地说:“我是你的朋友,我可以陪你,帮你想办法,你不要慌。”
“可是妳不能帮我解决公司的事。”他讲得很慢,语调中却透出极度的焦虑,“我要他们生产数字相机,可是他们说不行,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的我,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现在我连投资的避税问题都没办法处理,那么复杂的过程,我无法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连接起来……”
“公司的事,交给你的同事,他们知道你的身体还没复原,一定会体谅你。”她心疼地拍拍他的手背。“昱翔,你也不要太紧张,慢慢来,我们安排时间去找医生,问题一定能解决的,你爸妈知道你的情形吗?”
“我爸好象知道了,我不能让我妈知道,她会受不了。”
“嗯,你妈妈不知道也好。”她相信沈伯母大概又要歇斯底里抓狂了。
“除了医生,我只让妳知道。”
她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只想问:她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重要吗?
她笑笑地说:“你也可以找曾蓓蓓谈心,你们感情很好呀,她又活泼可爱,一定可以让你放轻松些。”
“我不爱她,我不会找她。”他缓缓转头,很专注地看她。
比薇真的心脏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捏住,挤迫得她热血狂喷。
饼去的沈昱翔从来不说心事,喜怒哀乐也很少显露于外,即使她和他有过最原始亲密的关系,她还是模不透他的心。
如今,他告诉她,他不爱曾蓓蓓;那她可以将他的话演绎成:他爱她,所以他来找她了?
忆及分手的夏日,她气愤伤心地离开,他没有第二句话,更没有挽留,两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业务也交给彼此的部属联络。三个月内,他们没有讲过一通电话、见过一次面,直到他车祸前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