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
她又哭了,这次是欢喜的泪水,不断地奔流,流过她甜笑的嘴角,也滴落他的手掌,渗入肌肤,流入了他静静凝望的心眼里。
沈昱翔醒过来了。
报纸的财经版、社会版、医药版、影剧版皆以显眼的标题报导,不外乎分析翔飞科技的未来动态、搬出朝阳集团家族的发迹史、解释脑部受伤的医疗处理,当然还有沈公子和女明星的关系了。
“翔翔,好棒喔,医生说你再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曾蓓蓓顶着一脸浓妆,嗲嗲地拉住沈昱翔的手。“你答应送我一个钻石手环,你不要忘记喔。”
吴美淑坐在一边,不悦地打量领口过低的曾蓓蓓。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可她是昱翔车祸前的公开女友,昱翔情况好转,她只好让这个骚货进来。
还有另外一个女孩,那是昱翔的前前前……女友,也是他清醒时唯一在场的人。她后来注意到,只要谷薇真前来采病,昱翔的神态就会变得特别安静。
“曾小姐,有什么事,等昱翔康复再说。”她冷冷地说。
“哎,沈妈妈,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提醒翔翔嘛,我伯他受伤,忘记以前的事情,人家可是特地请专柜帮我留下中意的款式耶!”
“昱翔很好,他没有忘记任何事情。”
“是啦!”曾蓓蓓千娇百媚地笑说:“翔翔,那你一定记得我是翔飞的广告明星喽,你们那个死詹经理趁你不在,一声不响撤掉我的广告,什么跟什么嘛,你回去公司,一定要为我出口气,帮我讨回公道!”
沈昱翔半卧在病床上,望着眼前的艳丽女孩。他知道她是曾蓓蓓,也清楚他们曾经有过的关系;她呱啦啦地说个不停,就像昨天病房外推过的打蜡机,嗡嗡轰轰,吵嘈不堪,这也是过去他对她的印象。
奇怪的是,此刻他一点也不觉得厌烦,更不会生气,以前不是立刻轰走她,就是抓过来狠狠地“惩罚”她;而现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她娇滴滴的嗓音从他耳畔流过。
“阿翔,你好啊!”年轻的实习医师林幼琦推开房门,声音愉悦地打招呼,“准备睡觉了吗?我来看看你今天过得好不好。”
“很好。”沈昱翔回答。
林幼琦点点头,一瞧见旁边骚首弄姿的曾蓓蓓,鸡皮疙瘩就先掉了一地。
“阿翔,我们来做测试,看你今天有没有进步。来,一加一等于多少?”林幼琦笑咪咪地举起两手,各比出一根食指。
“三。”
曾蓓蓓圆睁大眼,几乎把蓝色眼影挤进眉毛,嘴巴也张成一个红色的O。
“嗯,我再问你,现任美国总统,出兵打伊拉克的是谁?”
“华盛顿。”
“啊!”曾蓓蓓发出尖叫声,只差没晕倒。“医生,怎样会这样?!”
“蓓蓓小姐,请妳帮我签个名。”林幼琦掏出口袋的小记事本,将原子笔塞到曾蓓蓓的手里。“阿翔还没有复原,妳要让他多休息喔。”
曾蓓蓓花容失色地签下歪斜的名字。“好……好的!医生,他……会好吗?”
“很难说喔,阿翔需要安静,最怕人家在耳边像鸭子呱呱叫了。”
“呃,很晚了,是该让他休息了。”曾蓓蓓不敢靠近病床,怯怯地挥挥手。“翔翔,我明天要拍戏,不来看你了,拜拜喽!”
林幼琦送贵客出门,才掩上房门,就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琦琦,妳就是顽皮。”吴美淑出声了。
“六婶婆,妳不要生气嘛!”林幼琦走回病床边,将那张签名撕下,揉进垃圾袋里。“我看曾蓓蓓再闹下去,我们和舅舅全部一起发疯了。”
林幼琦的母亲是沈昱翔的堂姊,她只小他四岁,却得喊他一声舅舅。
“昱翔,你都大人了,还跟小孩玩?!”吴美淑不表赞同地说。
“琦琦教我,我就照做了。”
沈昱翔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可他又清清楚楚记得,过去他根本不屑开玩笑。
说也奇怪,自从他醒来,他什么事情都记得,却也什么事情都不一样了。
计算机断层显示,他脑里的血块已经消失,头壳伤口复原良好,身上的外伤也已痊愈,更没有失去记忆或变成白痴,这让当初判定他可能变成植物人的急诊室医师跌破眼镜,懊恼得决定出国进修。
“昱翔,你快点好起来,准备回公司上班。”吴美淑以命令式的口气说。
“六婶婆,没那么快啦。”林幼琦忙说:“妳得让舅舅回家休息一阵子,反正公司还有六叔公……”
“妳六叔公有什么用处?以前是跑得不见人影,幸好有我娘家的兄弟帮忙,现在昱翔出车祸了,他又想拿回去,不行!翔飞是昱翔的,我绝对不让他得逞!”吴美淑的口气变得凶恶。
沈昱翔闭上眼睛。以前只要他一听母亲开始唠叨,第一个反应就是回房间,锁起房门。
“六婶婆,六婶婆!”林幼琦察言观色,好言劝哄说:“我们也该回去了,舅舅差不多时间要睡觉了,养足体力才能早点回去上班啊。对了,我帮妳介绍的医生很亲切喔,我明天回高雄了,妳要记得下星期回诊。”
“蒋医师开的药很好,我不会失眠了,我会再去拿药。”
“妈,妳在看医生?”沈昱翔睁开眼,望向已显老态的母亲。
林幼琦比手划脚,以嘴型发出无声的三个字--精神科。
“死不了啦!”吴美淑又唠唠叨叨抱怨:“你在医院躺一个多月,我也一个月没打牌了,指头都生疏了。唉!你都快三十岁的人,还让妈妈操心!我把你拉拔得这么大,以后自己顾着自己,我没那个心力管你了,反正你就是赶快回公司,接下总经理,你做出成绩来,我当妈妈的也才有面子。”
沈昱翔静静地聆听她的“教训”,心情仍然很平静,一点也不像过去听她讲话,就烦得想挖破自己的耳膜。
对于这种回异于过去的感觉,他感到不解。
“琦琦,我会不会有后遗症?”他问道。
林幼琦拍拍自己的右脑袋,轻松地说:“舅舅,你伤到这里,这里主掌情绪,可能脾气变坏,也可能变成小痹乖,或是变得爱睡觉,还有案例说变得,性功能增强……呵!当然啦,也有人五十年都不变的啦!照舅舅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一切正常,只需要时间恢复体力就行了。”
“王主任不是说昱翔没事?”吴美淑皱眉问道。
“对呀,没事!就是这样啦!”林幼琦展露青春笑靥。“舅舅,你别胡思乱想,来,吃颗药,准备睡觉了。”
唉!脑神经这么精密的玩意儿,岂是她这个来串门子的实习医生说得明白的?
“我不会胡思乱想。”沈昱翔吞药喝水,自己动手将电动床放平。“妈,妳带琦琦回去休息。”
“好吧,你好好睡,有事按铃叫护士。”
沈昱翔躺在床上,目送母亲和琦琦离去,单人病房只留下床头灯光。
剎那之间,他以为自己是漂流在黑暗大海的一艘小船,摇摇晃晃,模不出方向,只有船头小灯陪伴他,让他不至于在幽冥世界里迷失。
他不记得是否死过,他只记得在滚滚黑浪中泅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地呼唤他,那正是他一直想寻索的声音。他奋力挣扎,朝她的声音游去,他不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他更要看到她的人!
记忆一波波袭来。他记得办公桌上的水晶烟灰缸,记得海边的风沙,记得她火烫柔软的胴体,记得分手时不欲让他看到的泪光,记得他找不到她时的焦燥,记得他要去寻找那片属于他们的海滩,也记得他愤怒地关掉手机,滨海公路突然跑出一条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