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办法照顾我哥的。”
“我怎么没办法?我高一的时候,女乃女乃中风,半身不遂,被送到安养中心,家里的人一个礼拜、一个月才去看一次,我每天放学,背了书包坐公车去看她;到了假日,我带课本去陪她,用轮椅推她散步、喂她吃饭,把屎把尿还清理呕吐物,帮她擦澡、听她发牢骚……我能做的,比一个看护还多!”
“你……没有跟我说过……”
“我不想在你面前卖弄我的善良!包何况要不是这个女乃女乃,我亲妈妈也不会承受没有生儿子的压力……对!她是一个刻薄的婆婆,可是当她躺在床上,叫看护,看护嫌她烦;想看我爸,我爸忙著他的大事业……我一直知道孤独的苦……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垂死的孤独老人,虽然我不喜欢她,可是我还是去陪她,陪了她半年,直到她过世。”
“情况不同,你不是我家的人。”他神色沉郁。
她泪流满面,窗帘几乎快扯下来了。“没错!我不是你家的人!就像我妈妈说的,女生还没出嫁,就不顾脸面到男生家里走动,那不是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行为。可是,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能眼睁睁看你活得这么辛苦吗?”
“佩瑜!你不该承受这些压力的……”他痛苦地辩解。
“你有问过我吗?你凭什么只凭自己的判断,不给我机会?我如果没办法承担,
我自己会走——就像你嫂嫂一样。我绝对不会造成你的负担,因为我会了解自己承受压力的极限:甚至是我觉得你太穷了、哥哥太凶了、生活太苦了,我受不了了,发脾气了,你再来骂我赶我,我会被骂得心服口服,哭一哭,自然会离开你。可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我们的爱情算是什么啊?!”
康仲恩激动无语,她的话铿锵有力,敲碎了他坚持多年、自以为是的思绪。
沈佩瑜的声音变得如泣如诉:“那年暑假,我常常去小套房等你回来,有一天,房东说你半夜来把东西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跑到学校,教务处说你刚办完退学手续离开,我又跑到火车站、台汽车站、野鸡车站,在人潮里找你,找了又找……原来,你一直在台北……”
咫尺天涯啊!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是无缘相见,一定得经由时光蹉跎,再来挖掘彼此最难以承受的过往?!
她陷入了回忆里:“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孟诗雯要补托福,我跟著去,你不让我们一起成长、磨练,我只好自己成长、磨练,我把时间填得满满的,什么都补……然后我考出来很好的分数,申请从来没有想过的MBA,一个人出国,熬夜苦读补修的学分,挑了最具挑战性的行销领域,毕业后靠著自己的成绩和实力,进入天星纽约的亚太客服部,再回台湾当AO,负责十几家上市企业的大案子……我一直在测试自己的能耐,我只是想看看,在摆月兑别人的爱护和照顾之后,我能飞得多高……飞得多远……”
她语声渐微,最后只是抓住窗帘,低头流泪。
她可以当他是民宿员工,也可以当他是路人甲,跟他说哈啰、聊些不相关的事……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太在意他!他的结婚消息,曾让她差点延误工作;他的出现,也一再让她心绪不宁;而他和柯如茵的亲密举止,更把她所有压抑的情绪挑开了……
只因他是康仲恩,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也是现在仍然爱著的男人……
懊说的,都说完了,她感到虚月兑,好累,好累……
时空悠悠,月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为她披散的长发著上一层淡柔光辉。
望著她孤寂轻颤的身子,康仲恩的眼眶发热,心也跟著震颤。
那套“为她著想”的想法彻底崩溃,两人的痛苦来源,竟然都是他自作聪明所造成的!
若当年两人真的走到绝路而分手,即使痛苦,却能理解,而不是持续地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以为是爱她,其实是把彼此推进更黑暗的深渊!
她被他强迫长大成熟,而他,仍是一个既不成熟又不懂真爱的大蠢蛋!
“如果,我还能说……我爱你……”他颤声说。
“康仲恩!你没有资格说爱我!”她转过身,含泪怒斥。
泪眸相对,她看到了他的泪,猛一咬唇,又转回去扯窗帘。
“佩瑜……”他靠近她,轻轻搂住她的身子。
“别碰我!放开!”她的反应出奇地强烈,伸手推他:“你自己说的,不再爱,容易……是你自己不要爱的!”
“我爱!我爱你!”他搂紧了她,不愿让她挣月兑。
“你胡说八道!你只会说谎,你你……你和柯如茵……”她哭出声。
“我和如茵怎么了?她就像妹妹一样,你误会什么吗?”他焦急地问。
“你们……”她简直像个妒妇了。“她帮你剪头发……”
“缘山居所有的男人都让她理发,我哥也是,你看到了?”
她没有回答,为自己的误会而恼怒,拼命推他:“你管我?!放开我!”
他仍然没有放手,坚定地说:“佩瑜!我不放,我不要我们再有任何误解。”
她双手推挤他的胸膛,恼得泪水直流,就是推不走这堵墙。
“你放开我呀!”她又恼又气,干脆用力捶他,哭喊道:“你要我走,我就走了,干嘛又不放我走?康仲恩,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啊?!”
她拼命捶打,就当他是一堵墙,没有生命、没有血性,更不懂得她的痛!她要让他痛,让他像她一样痛!
“你最伟大了,你一个人回去孤军奋斗吧,反正我是多余的?碍事的……”
“佩瑜——不是这样的。”他的心被捶痛了。
“那又怎样?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佩瑜,我需要你。”他扳起她的脸,急欲让她明白他渴想她的心。
“你需要我什么?要我的钱?要我的人?还是把我的心挖出来,拿去丢给野狗吃?”她几乎是失去理智地大吼。
“都不是,我只是需要你。”他的神色变得沉静。
他的沉静,像是屹立不摇的山脉,仿佛从万古以来,他就站在那里看她。
他很专注地捧著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倾吐肺腑之言:“这些年来我心情低潮时,我会看你的照片,好像你陪在身边一样。有你的爱,我才能站起来,孤军奋斗真的很辛苦。我以前错了,错看一个女孩子的心,伤害了你,让你痛苦……佩瑜,我爱你,我不想再错失你,如果你愿意,请给我弥补过错的机会,好吗?”
他的泪缓缓流下,她痴痴望著他的泪痕,也跌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她幽幽流泪。
“是不够——我要用我的生命来补偿你、爱你。”
他的话太沉重,她承担不起,摇了头,将泪水洒进他的指缝间。
“佩瑜!”他俯下脸,吻上她的泪眸。
“不……”
她的哭泣被他封吻,千言万语,全部化做彼此交缠的泪水。
泪水咸涩,是悔恨也好、是遗憾也罢,她再也无法挣扎……
他的吻炽热狂烈,又长又绵密,她在他的鼻息里辗转呼吸,忘了过往的爱恨,也抛掉盘据多年的悲苦,心魂全融进了他的体内。
无数的梦里孤寂,就是渴望醒来与他相拥,如今,在他那温热的胸膛里,她找回孤独已久的心。
或许再难天长地久,但她只要此刻拥有。
她伸出双手拥抱他,以她所能想到的热情回应他,唇舌缱绻,耳鬓厮磨,就像他们在他的小套房里,恣意地享受无忧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