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的手掌被抓在一双更热、更大、更厚实的手掌里。
“佩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轻柔地摩挲她的指头。
她慌乱地抬起头,看到他背部一起一伏,也听到他长长的一个深呼吸。
夕阳余晖映照在两人身上,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转身看她,只是不断摩挲她的手,像是宝贝什么东西似的,温柔而细腻地抚过她每根手指。
她说不出话来,他的热度流遍她全身,有如他以那双温柔的手,抚平她剧烈乱跳的心脏,再深深地驻进她的心底。
摩挲良久,夕阳在墙上拉出他们的影子,他终于放开她的手,骑车离去。
约会的第一晚,他就吻了她,两人正式坠入情网。
恋爱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年轻的校园情侣没有太多烦忧,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参加活动,去看山上的浮云、听林间的风声、走湿软的乡间小路,发现盆栽上的初生绿芽,拿望远镜观察树梢的蓝鹊……他的喜欢,就是她的喜欢;而她的欢欣雀跃,也成了他脸上更温柔的微笑……
这天晚上,他们结束幼幼社的会员大会,康仲恩和几个干部留下来讨论事情,她站在活动中心外面等他。
“沈佩瑜,你在等康仲恩?”三个同社团的女孩子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沈佩瑜红了脸,轻轻点头。她一向不擅和人相处,微笑就是她的语言。
“沈佩瑜谈恋爱就是不一样,容光焕发哦,你头发去哪家名店平板烫的?烫得又直又亮,我也想去烫。”
“我没有烫过头发。”
“没烫过?”女孩们不信地用手模一模。“还真是天生丽质呢,难怪我们仰慕的康仲恩对你一见钟情,你也为他买了不少漂亮的衣服吧?”大家说著,又俯身拉了沈佩瑜的雪纺纱长裙。
“沈佩瑜,你这个prada背包多少钱?”另一个女生问说。
“一万二。”沈佩瑜如实回答。那是姊姊不要,给她的。
“哇!”三个女生齐声尖叫。“我只买得起一百二的地摊货!”
“听说你爸爸是朝阳集团的董事长,前几天我在校门口看到你坐一部宾士来上课?”
“那天刚好我爸爸到附近拜访朋友,叫我坐他的车,平常我……”
“哎哟!沈佩瑜是千金小姐,出门都有司机接送,哪像我们要辛辛苦苦挤公车?”三个女生齐声怨叹。
沈佩瑜还没说出自己也搭公车,又有人兴奋地问了下去:“你们千金小姐一定有很多社交场合喽?你有没有认识很多小开?说不定你爸妈已经帮你安排好婚事,你一毕业就结婚当少女乃女乃了。”
“沈佩瑜还是在家当千金小姐啦,她家家大业大,康仲恩学化工的,岳父随便给他一间关系企业,他就做得吓吓叫了。”
“哦!想不到康仲恩这么幸运,找到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还可以少奋斗二十年……沈佩瑜,将来我们毕业找不到工作的话,可要麻烦你爸爸帮忙了。”
“我……”
沈佩瑜隐约觉得她们话中带刺,却又不懂得如何应付,正好看到康仲恩和一群人走过来,赶忙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啊,学长来了!不打扰你们了。”三个女孩子很有默契,摆摆手说再见。
“仲恩!”沈佩瑜迎上他的手,与他紧紧交握,脸颊泛起红晕。
康仲恩逸起一抹微笑,轻轻搂抱她的身子,像是给与她一个亲密的招呼;她特别喜欢那一瞬间的温热感觉,也特别留恋他眼眸里的柔情。
春天的夜风微薰,带点热气,他们牵手漫步在校园里。
“仲恩?你们决定暑期营的地点了吗?”
“佩瑜,我告诉过你,我爸爸有一家塑胶工厂。”康仲恩捏紧她的手掌,没有回答她的话。
“嗯。”沈佩瑜点头,不明白他为何神情有些异样。
“我爸爸的工厂不大,五十名员工,做上游原料加工,我和哥哥从小的志愿就是到爸爸的工厂上班。哥哥不喜欢物理化学,所以他念了五专会计科,现在在公司做财务;我以化工系为第一志愿,毕业后回去做研发和生产,我们兄弟俩要帮爸爸把事业发扬光大。”康仲恩信心满满地陈述他的抱负。
“这样很好。”她爱他的柔情,也爱看他的自信豪情。
“佩瑜!”他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她。“将来,你愿意跟我回台中,陪我一起打拼事业吗?”
“我……”她有一万个愿意,却是羞红了脸,只好轻轻地点了头。
“小瑜!”他也不管就在校门口,立刻抱紧了她,亲吻她的额头,满足地喟叹一声:“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低声说,头脸全埋进他温热的怀抱里。
脚踏车穿梭而过,口哨声响起,有人嘻嘻偷笑,全然没有影响到他们。
在静静的拥抱里,他们心意交流,无言地许下了天长地久。
还是一部驶出校门的汽车喇叭声惊动他们,康仲恩放开她的身子,微笑拉起她的手。“今天晚上,到我那边?”
沈佩瑜脸颊晕红,声音几不可辨:“我爸妈去看美国的分公司了,我跟李嫂说,今天要去孟诗雯她家编班刊。”
“佩瑜,你跟我在一起,也学会说谎了?”
“都是你——”她想到彼此生涩的第一次,简直羞得想跑开,但他手指紧紧交握住她的,她跑不开,更愿永永远远地让他牵手。
夜里,在他租住的小套房里,年轻的躯体互相探索、、缠绵,他时而激烈、时而温柔:她随他在满天星斗下飞奔,只想向天地大声宣布,太阳月亮都不再重要,只有仲恩才是她的一切:他是她的最爱,也是她的唯一……
激情过后,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很疲倦、也很舒服地睡著了。
原有的甜蜜夜晚,却因纠缠她多年的梦魇而变色。
“你生不出儿子,不要再生了嘛!把身体都搞坏了,好了!你不要哭哭啼啼的,哪个大老板不养细姨?谁教人家会生儿子,你不会生!”
这是她那位威严的总裁爸爸,正在大声斥责她的亲妈妈,幼小的她则是抱著洋女圭女圭,吓得躲在床底下,簌簌发抖。
“死囝仔!死查某囝仔!你为什么不是男的?”妈妈将她拖了出来,拼命甩她巴掌,拿衣架打她的小,狠狠地抽、重重地打,脸孔扭曲地大骂:“你三个姊姊都十几岁了,我冒著高龄产妇的危险,就是指望你帮我出口气,偏偏你少了一块肉,害我在那个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留你干什么?打死了干净,打死你!打死你!”
好痛!她全身都好痛!她不知道什么是死,但她知道,她好痛,她不会反抗,只会抱紧洋女圭女圭号哭,可是哭得愈大声,妈妈打得更用力,眼前白茫茫的,她被打到地上,爬不起来,哭不出声,痛得全身都要裂开了……
“啊——”她惊叫醒来,四周一片黑暗,不知身在何处。
窗帘缝隙透出亮光,她跑下床,“唰”地拉开窗帘,极目望向外面墨青的夜色。
梦境如影绘绘,她无法克制震撼的情绪,只能抓紧窗帘,不断地哭泣颤抖。
“佩瑜!佩瑜!你怎么了?作恶梦了?”康仲恩被她惊醒,冲上前抱紧她。
“我妈妈打我……好痛……”
“是这个妈妈?”
“亲妈妈……生我的妈妈,她不喜欢我……我是多余的……”她泣不成声,泪水滚滚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泪水的热度灼痛了康仲恩的心。他听她说过亲妈妈的事,那是一个幽怨、忿怒、忍受丈夫背叛、后来因乳癌而郁郁以终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