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几要冒火的目光,她被摇得头昏,惊疑不已,颤抖地说:“不会的,不可能是江阿姨……”
“不是那个大陆妹!二十几年前,他只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妈妈受不了,死给他看,先哄我喝了药水,自己也吞药,妈妈死了,我被救回来了,过了两天,他才出现办后事!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啊?”
季纯纯泪流不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心情如海啸剧烈冲激。
雷隽眉头紧皱,凝视她的泪,声音变弱了:“七岁的小男孩,莫名其妙陪着去死,到现在我还记得搀了安眠药的汽水味道,那味道有多苦,你知道吗?”
她知道了,为何他总是冷漠看待世情,甚至带着一丝无情与孤傲,彷佛自外於这滚滚红尘;原来是童年创伤持续切割他的心思,磨掉他的欢笑,二十八年了,他就锁在他的愤慨怨怒中,又怎能开朗得起来?
一丝又一丝的痛楚牵动她的心,望着神情疲惫的他,她轻轻唤了他。
“雷隽,都过去了。”
他静静望着她,听她唤他的名,有条小溪流过他的心头,柔情似水。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你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即使你忘不掉过去,但应该可以调整心情,重新对待你和你爸爸的关系。你妈妈的死,你难过,你爸爸一定也很难过,或许……”
“我不用你来说理。”他放开她,转身面对玻璃帷幕外的天空。
季纯纯走到他的旁边,一心想要化开他多年的郁结:“雷隽,如果你愿意当我是朋友,我想告诉你,我接过你爸爸的电话,他语气很热烈,一心想要找你讲话,我想,他也是关心你……”
“他是来报告那个大陆妹生了小孩,什么关心我!”
“这是家庭的喜事,他第一个想让你知道,他一定很在意你。”
“别说了,你出去工作。”
“这样吧,如果你没空去看雷伯伯,我代你去看他,转达你的关心。”
“你敢去!”雷隽突然转身,眼光再度变得淩厉。
季纯纯迎接他的目光,仍是柔声劝道:“他是你爸爸呀,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谁都说不准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能珍惜相处的时间,就要把握;我想……
嗯,你不要老是惦记着过去,有误会可以解开,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一直陷在过去拔不出来,自己也是痛苦……”
雷隽冷笑一声,她一再逼近他的内心,试图揭开他的伤痕,她以为她是谁呀?
朋友吗?!哼,他从来就没有朋友!“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话,你还不是成天活在回忆里,回不到现实来?”
这番话猛烈地撞到她的心坎深处。“我不明白……”
“周宇鸿死去多久了?你压着他的照片在桌上,每天看,每天拿指头模,你就是活在回忆里拔不出来,还敢跟我说教?!”
第一次听他讲出周宇鸿三个宇,她真正震骇到了,无法深思他的话中含义。
“我们……我们在谈你爸爸……跟宇……宇鸿无关……”
“你不知振作,活得有气无力,你再怎么看照片,周宇鸿也不会回来了!”
“你怎能这么说?我很认真过活,我活得很好……”季纯纯颤抖了,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气愤,泪珠在眼眶打转。“再说想念宇鸿是我的权利,虽然你是主管,你也不能干涉我的感情。”
“我从来下干涉部属的感情生活,所以更不允许你来管我的事。”
“我没有管,我只是关心……”
“谢谢你,你去关心你的周宇鸿,求他保佑你不要再碰到一个冷酷无情的主管。”
“你不要老是拿宇鸿出来,你又不认识他,别拿一个往生者当话题。”
“我怎么不认识他?我每天见到他的照片,看你在看他,我还不认识他吗?”
甚至他曾经是他的替身!雷隽愈说愈激昂,眼里也像要冒出火来。
季纯纯真的不明白,她看照片又关他什么事了?谁不摆一两张家庭照片在办公桌土?这也值得他拿来大作文章吗?
雷隽的暴怒令她心惊胆跳,全公司都知道她爱宇鸿,她始终静静地怀念他,碍着雷隽了吗?
“雷拹理,我们不说这个。”她努力咽下眼泪。“我还是请你去医……”
“季纯纯,出去。”他冷冷地瞧她。“拹理?”
“你耳聋吗?出去!”他大声吼她,将一迭厚厚的资料摔到桌面。“拿去汇整报表,下班前给我。”
资料夹颐着桌面滑下,弹力夹松开,几十张纸页飞了出来,飘飘坠落,像是她被打乱的心,无所依从。
外头的大办公室安静无声,他们吵了大半个钟头,每个同事都是竖起耳朵,拉长脖子,盯紧协理室里头的动静,却是不敢进去“劝架”。
季纯纯抿紧唇,蹲子,一张张拾起,屈辱的泪水大滴大滴掉落。
早就站在门口的吕彩梅看不下去了,瞪了那冷冰冰的峻脸,蹲下去帮忙,大声地说:“当协理有什么了不起?!纯纯,我帮你,别理这个怪物。”
扶起纯纯,再用力一瞪那个冷血怪物,送她回到座位。
季纯纯茫茫然地坐下,吕彩梅拿了面纸给她,她仍是茫茫然地拭泪。
“纯纯,瞧你,都还没吃午饭。”
季纯纯又将没有焦距的目光移到便当盒上。
“快吃吧,待会儿再做事。”
季纯纯抚着肚子,泪水哗地滔滔流出,整个人趴到桌面上痛哭。
“彩梅……我好难受……他怎能这么凶……我……我胃好痛……”
“唉,纯纯,你为雷隽放太多心思了。”
吕彩梅轻轻拍了她颤动的身子,心中一叹,看来纯纯和雷隽一样,两个人早巳不知不觉陷入彼此的迷障中了。
※※※
医院病房里,护士推动工作车,为安静的空间制造些许声响。
雷明伦时睡时醒,醒的时候望着点滴,昏昏沉沉想过了许多事情,再转头盯住床头柜的照片,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待他完全清醒,见到坐在床边低头看书的长发女孩。
“你是?”他不是请了一个胖胖的欧巴桑看护吗?
“啊,雷伯伯你醒了?”季纯纯露出开心的笑容。“我是雷隽的同事,雷拹理晚上有应酬,大概不能过来,我帮他来看你。”
“小隽?唉,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女孩的笑容真是好看呀。
“雷伯伯,你一声不响跑来开刀,江阿姨很着急呢,到处找人,就找到公司来了。”
“是小隽查出来的?”
“反正就是查出来了。”季纯纯草草带过,微笑拿出手机,开始按键。“我拨上海的电话,让江阿姨听你的声音,她才能放心。”
“小姐……”
“伯伯叫我纯纯吧,纯洁的纯,我是雷协理的秘书,专门帮他跑腿打杂的。”
“小隽升协理了?”雷明伦神情显得欣慰。
“是呀,都两个月了,看伯伯这么高兴。协理真的很厉害呢,来公司一年就打开欧洲市场,两年创业绩新高,美国订单更是不用说……哎,江阿姨,我是纯纯啦,雷伯伯醒了,我请他跟你说话。”
小隽这么有成就了,雷明伦听得百感交集,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小瑜啊,别哭别哭,我很好……”
季纯纯不好意思听他讲电话,站起身子,走出病床边的帘幕,赫然看到站在墙边的挺拔身形和那张没有表情的冷峻脸孔。
她不知该前进还是退后,就杵在原地。对看良久,她不敢再看他深邃难明的眼眸,低下了头。“协理,你来了。”
“你吃饭了吗?”